第二天,地里。
大家都觉得有些奇怪,至于哪里怪呢?
大概就是那个一直吊车尾的姜禾年,干起活来仿佛被老黄牛附体了,卖力得吓人。
牛在前头犁地,她拎着锄头紧跟在后头打土坷垃,还拖着个畚箕捡玉米根疙瘩,左右开弓,忙得半点不歇气。
丁广生捏着眼镜腿,探脖子瞧前头地里泥土翻飞,啧啧称奇。
“这年丫头总算有劳动觉悟了,都快跑牛前头去了。”
他这话还没落地呢,前头的姜禾年杵着锄头,突然一屁股坐到了地上,歇菜了。
丁广生嘴角一抽,摇摇头,扛着锄头走了。
“呼、呼、呼——”
姜禾年两腿瘫坐在地上,半靠在锄头把上,呼哧带喘。
用力过猛了,这跟着牛来回几趟,敲锄头,弯腰起身弯腰起身的,腰酸腿疼手心也疼。
果然人不能当牛使啊……
姜禾年额头靠着锄头,两眼呆滞望着眼前被犁耙过的土地,有气无力抓起一块土疙瘩,在锄头刃上敲敲。
土坷垃碎成小块小块,从她指缝漏下去。
再慢腾腾伸长手,揪住一截玉米根,往后一拔,玉米根疙瘩扔进了畚箕里。
灵魂已经累出走了,身体还在机械动作。
换成网上常说的,就是“她眼里没有光了!”,现在只是个性能拉胯的劳作机器。
王月妞隔着一块地,喊她:“禾年,你今天咋啦?脑子又磕坏了?”
姜禾年听见了,没动,喃喃自语:“我要努力挣钱,养贺进山。”
脑子里一直回闪着昨夜,黑暗中,贺进山抱着她,在她耳边说的话。
“年年是想养我吗?”
“感觉不赖,小孩儿也知道心疼人了。”
天知道,贺进山最后声线极低的轻笑贴着她的耳朵,温热柔软的唇碰到她的耳垂,那慵懒磁性的尾音和呼吸,直直拂进她耳窝,一路火花带闪电地劈进她心里。
简直比海妖的低吟还蛊惑人。
姜禾年直接傻了,满脑子都是血液沸腾的咆哮:
心疼了心疼了!就是心疼了!!!养他养他!我没日没夜上工养他!!!
那种心脏被电得酥酥麻麻的感觉,一直持续到一觉醒来。
十分上头。
姜禾年望着贺进山往砖窑去的背影,完全忽略了他后面说的“干活别瞎费劲,再把手磨破了,钱会有的”。
一到地里,见了土疙瘩就跟见了土黄金似的,动力十足,仿佛一万工分在向她招手。
然而,残酷的现实教人清醒。
就是打坷垃这种简单的农活,姜禾年的脆皮体力都续航不了两个小时,再卖力撑死了也最多四工分的水平。
其中一分,估计还得靠嘴甜喊“丁叔”拿点友情救济分。
此路不通。
靠她上工,全家喝西北风。
养男人果然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嘤……
“没想到小姜同志居然是这样有志气的女同志!”
一道阴影突然罩过来,“果然妇女能顶半边天!贺大哥娶到你真是有福气!”
姜禾年被闪现蹲过来的庞吉吓了一跳。
“小姜同志,来!我帮你!”
模样精神的青年笑出一口大白牙,十分自来熟地朝姜禾年伸出手来。
这家伙可是个社牛危险分子,话非常多,热情得让人招架不住,要是一天上工十小时,他恨不得跟你唠十二小时。
姜禾年昨天下午又被他“帮忙”,居然从这才来几天的知青嘴里听到了许多鲜为人知的花沟村鲜闻旧事,听得入了迷,差点活都没干完。
她立马抱着锄头起身,“别别别!我自己来就成。”
“小姜同志太见外了,军人退伍不腿色,力所能及帮助群众是应该的,我和崔哥刚从那头帮忙过来,这点劳作量对我们来说不算啥。”
姜禾年瞧一眼撸起袖子在那帮大娘挥锄头的崔正龙。
心里腹诽,朱大娘都五十多了,您看我像吗?
再说了,人崔知青可不像你三句不离别人家老公。
要不是庞吉是个男的,姜禾年都要怀疑他对贺进山有什么非分之想了。
她指指畚箕,又指指已经梨到三十米外的老牛,“那就麻烦你到前头去捡玉米根疙瘩吧。”
可别又蹲着给我唠八卦,我这后腿可经不起拖。
“庞知青。”
一道温文的声音插进来,“你又到这儿来了。”
庞吉挠挠头憨笑:“我这人就待不住,爱各处溜达,一会儿就回。”
姜禾年眉心微蹙,瞥眼看向走过来的宋文清,后者神态自然地朝她笑了笑。
“禾年同志。”
姜禾年直接装作没听见,听昨儿庞吉八卦,宋文清和司玉珍已经在处对象了。
男女主都顺利谈上了,按照书名《七零知青老公逆袭回城当首富》,后面就该换地图,回城搞事业当首富了吧?
可喜可贺,快走,快走。
她这个没啥用的“痴情”炮灰路人甲,应该彻底脱离男主主线,不用领饭盒了。
宋文清的视线不着痕迹地在两人身上扫过,“还没祝贺你成亲了。”
姜禾年拎起锄头假装忙活,随口回了一句“同喜同喜,祝你贵子。”
宋文清嘴角的笑僵住,身下某个曾经被重击的脆弱部位竟又开始隐隐作痛。
这女人,故意的吧!
“禾年同志说笑了,我还未议亲。”
宋文清强压下皮笑肉不笑的表情,指向不远处,“上回你借我的针线还没还,我带来落在高粱地的田垄前了,你和我走一趟取一下?”
姜禾年动作一顿,把着锄头没抬头,眼睛狐疑地转了转。
还有这回事?
原主之前绝顶恋爱脑,不都直接给这人做衣做鞋缝缝补补吗?还借的啥针线。
姜禾年思量半晌,余光不小心瞅到宋文清背后。
她嘴角一翘,撑着锄头直起腰,捂嘴惊讶:“宋知青还没议亲吗?我怎么听说你们知青点最近好事连连呢。”
宋文清瞥一眼还杵这没走的庞吉,耐心道:“还没影的事,禾年同志先跟我走吧。”
姜禾年眼里的坏笑差点就要漏出来了。
“啊这样……不过,宋知青记错了吧,我没借过什么物件给你。要不,你问问司知青?”
姜禾年说着身体一歪,朝宋文清身后扬了扬手。
“司知青,宋知青找你有事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