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渐渐西斜。
一条黄毛短尾狗从不知谁家院子里溜出来,追着老鼠一路蹿进草丛里,正抬起后腿对着一株矮灌木撒尿标记。
突然,一块石头飞过来,砸中公狗腰。
黄狗“嗷”一声,撒腿往反方向跑了。
陈栓财面色阴沉地瞪着那不长眼的狗。
死狗跟谁秀呢!
他拖着左腿在树下坐下,转念想到方才那小美人,面色由阴转晴,扭头又催促:
“我说我要娶她!听见没!”
张来娣还没从儿子行了的惊喜中回过神来,一听他真说了要娶姜禾年,立马矢口拒绝。
“不行!那丫头下地跟要了命似的!娶回来就是个赔钱货!”
陈拴财眼盯着早没了人影的草堆,捶捶腿,赤着眼道:
“要让我娶了她,明年就让你抱大孙子,三年报俩!”
张来娣面露犹豫。
转念一想到隔壁那天天抱着带把孙子在自己跟前炫耀的死婆娘,鼻子都歪了。
她咬咬牙:“行!先起来回家去!赶明儿我先找王春芳说说。”
另一头。
黄狗嗷嗷嗷地抖着腰到处乱跑,刚拐弯想从荒田里跑过,被一棵大树上树枝剧烈摇晃的动静又吓得尾巴竖起。
冲着树虚张声势地“汪汪汪!”吠了好几声,没有动静,才扭头灰溜溜回了主人家。
村中土霸王遛弯,惨遭多次滑铁卢。
树上的姜禾年趴在贺进山怀里,被突如其来的狗叫声吓得猛打了个哆嗦,回过了神。
悬空的双脚微微发软。
她刚刚差点要摔断腿,真是疯了……
不就是被叫了个全名吗,自己怎么反应这么大。
她惶惑地眨了眨眼,悬在眼眶的眼泪自动顺着眼角无声流下来。
看在贺进山眼里,可怜极了。
方才捞人骤然剧烈的心跳,缓慢滞重,一下一下地渐渐回缓。
他深吸一口气,又重重吐出,才松开手,拉开一些两人的距离,微侧着头看人。
眼眶红红,小脸上水涟涟的,像是吓懵了。
“哪儿,”他顿了顿,重新调整了一下语气,用一辈子都没用过的软和又无奈的语气问:
“哪儿就凶你了?”
大掌抚上姜禾年的脸侧,拇指越发熟练地擦眼泪。
巴掌大的脸蛋,怎么就能哭得这么可怜。
“嗯?”
男人粗粝的指腹动作轻柔,疑问的鼻音也透着一丝温柔。
姜禾年心里莫名的酸涩卷土重来,她抬起眼眸望着贺进山,控制不住瘪嘴,眼泪又浮上眼眶。
像淋了波光的黑曜石。
贺进山心底一软,将娇小的人儿揽起,放到最宽敞舒适的树杈上。
俯下身凑近了,双手捧起脸,很认真在问:“哭什么呢?小孩儿说话。”
姜禾年望着他深邃沉润的眼眸,重重吸了吸鼻子,带着浓重鼻音,沙沙地开口了。
“对不起……”
她抬起手背抹了抹脸,“对不起,我骗你了。”
姜禾年磕磕巴巴把贺进山被自己连累,染上了同样要命毛病的事情说了。
说完,一脸紧张地看着他,紧紧捏着自己的手,手背被掐得泛起青白。
会、会生气吗?会打我吗?
该不会把我扔下去吧……
她心有余悸地垂眼瞧了瞧脚下,有一层楼高了。
贺进山把她脸上的害怕看在眼里,良久,蓦地歪头轻声笑了。
“就这样?”
就这样……?
姜禾年愣住。
贺进山握住她的手,把自虐的手指推开,不轻不重地握在掌心捏了捏,语气轻松。
“我都答应了帮你治疗,既然给你治疗的同时,我也会得到治疗,那一个人病,还是两个人病,有什么关系呢?”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
但是,自愿帮忙,和被迫染病从此甩都甩不开,随时可能要命,那还是天差地别的……
贺爷,原来是这么宽宏大量的风格吗?
一直压在心底的内疚和紧张,就这么云淡风轻地被吹散了许多。
本来姜禾年借了贺进山的钱,转头就开车撞了他,还连累他穿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开局差点被狼咬死了,现在这么一个有钱有势的大人物还被迫和自己同生共死,她心里其实非常内疚。
姜禾年:……
怎么这么一总结,她都有些怜爱贺爷了。
姜禾年抬眼望着贺进山,满脸感动,眼泪汪汪,那眼神简直是在看再生父母。
“小叔叔……”
那是不是我把穿越和借高利贷的事情一并坦白了,他也能原谅我,不让我还了?
这个念头在姜禾年脑海中一闪而过,就被啪叽拍飞了。
不可以不可以,太冒险了。
这样的结果,她已经很满足了。
姜禾年拿起那个小布帕,打开,露出两根品相极好的人参。
“给你。吃补品也能有些替代作用,紧急关头可以救命的。”
贺进山捻着一根人参须,“都给我?”
姜禾年认真点点头,把手上的人参往他跟前伸了伸,“我以后再找煤球带我去挖。”
“这个效果替代效果有几成?”
姜禾年摇头,“不知道,还没试过,小叔叔你试试。”
她掐下一根须须,递到贺进山嘴边,后者瞧她一眼,张嘴吃了。
“怎么样,怎么样?有没有感觉浑身热热的,像有水流在身体里流来流去的感觉?”
女孩眼巴巴凑过来的期待模样很可爱。
贺进山低笑出声,实话道:
“没有。”
“啊……”
姜禾年不免失望,看来补品的效果不太理想,还以为跟电视剧里的仙丹似的呢。
她把人参重新包好,塞到贺进山手里,嘴里絮絮叨叨。
“你先拿好,能有一点用的,我再想想能不能找到更好的,配在一起做成药丸子什么的。”
“千万不要弄丢了喔,能救命的,万一什么时候我们分开了……”
贺进山笑容微敛,反握住她的手。
“伸手。”
姜禾年不明所以,但是听话地张开了手。
嫩白的掌心上,有两个破掉的水泡。
上工下地这段时间,姜禾年每天拿的工分从8分,到4分,到现在的2分,少得惹人发笑,连在地里捡麦穗的小孩子都能在背后嘲笑她。
但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就没消停过,磨出来的水泡、被镰刀磕到的伤、被玉米叶子划到的红道道……
只要贺进山走开一会儿,她身上准能多一道小口。
伤了也不吭声,拿小帕子擦一擦,蹲在地上悄悄对着掌心吹吹气就算自己哄过自己了,嘴里还小声嘀咕“没事没事”“不疼不疼”。
笨得很。
男人的眸中情绪幽深,扯了包人参的小帕子缠在细嫩的掌心。
姜禾年眨眨眼,老实道:“昨晚破掉了,现在不疼的。”
真是笨得很。
贺进山轻出一口气,从外衫口袋掏出一个东西搁在姜禾年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