蜿蜒无边的雾灵山山脉,远处。
两道形体差异极大的身影沿着平行于山路的路径,掠风般在山野间疾行飞奔。
巨兽强健有力的四肢从腰粗的树枝跃下,浓密的灰白皮毛如缎带飞扬。
它突然停下立在一处矮丘,低头鼻头四嗅,又扭头嗅了嗅缠在男人大掌中的白毛巾,仰首发出长啸兽鸣。
几息后,无边无际的森林中传来此起彼伏、或远或近的应呼声,竟有撼天动地之势。
兽蹄再次狂奔,男人在奔跑中跃上巨兽宽厚的脊背。
一人一兽,如离弦之箭,朝远处的丛林直射而出。
最靠近雾灵山山脉的雾林镇内,几个村子全都被惊动了,村民们拿着铁锹木棍严阵以待,生怕收完地回来,村子里被野狼端了。
有上了年纪的老人步履蹒跚地走出院子,双手合十,朝着雾灵山的方向不断祈祷,山神息怒,山神息怒。
*
“呜呜呜妈妈你别走,你起来…你不是说要参加我的开学典礼吗?”
“年年宝贝别哭,来得及再看宝贝一面真是太好了,要好好长大噢,妈妈看着你呢,乖乖别怕。”
……
“爸爸!你为什么不接电话!我害怕!你快回来!”
“年年啊,爸爸也是没办法了,你还是个孩子,他们不会拿你怎么样的,别怕啊,等爸爸赚了钱就回国,让宝贝继续当小公主,乖乖最近先别打电话过来了。”
……
妈妈,年年没有家了。
妈妈,年年好累,我想回家。
妈妈,我不想在这个地方,真的不能带我走吗?
……
剔透的水珠从女孩紧闭的眼角流下,受伤幼兽般的可怜呜咽,惹得围观者好奇地歪脑探头。
一抹湿热微刺的触感从颊边传来,一下,再一下。
薄薄的眼皮底下眼珠微动,长卷浓密的睫毛颤了颤。
这是……什么?
什么东西在舔、我??!
诡异的惊悚感,将姜禾年从迷蒙昏沉中直接拔了出来。
她“唰”地睁开眼,直接和一团灰白毛绒绒的东西对上了。
两厢僵住,距离有点暧昧,有点危险。
毛绒绒中间似乎藏着一双黑溜溜的……眼睛?
“啊!”
姜禾年慢半拍地惊叫出声,猛地翻身两腿蹬着往后退开。
动作太急,支在身后的手肘撑到一处凹陷,她瞪大眼还来不及反应,整个人就失去平衡翻了下去,在草藤里滚了两圈。
“呃、啊……疼疼疼疼!”
姜禾年扯开缠在身上的藤蔓,脸皱成小老头,龇牙咧嘴地嘶着气翻身坐起来。
她的动作像老太太一样僵硬又迟缓,浑身各处疼得仿佛要闹分家。
散架了,我真的要散架了。
我是谁?我在哪儿?
姜禾年晕头转向地拂开头发,扭头看见一团造型独特的毛绒绒蹭着蹭着又凑过来,站在高处,歪着脑袋低头瞧她。
藏在过长毛发里的眼睛,滴溜滴溜的。
潦草兔砸be like(图源网络.侵删)
这是……煤球?兔子?
日头渐渐西斜,在越渐浓密的山林里,光线更加稀疏。
姜禾年步履蹒跚地趴着又翻过一根横在中间的巨大断木,拖着脚步往前走。
枯叶被踩碎的沙沙声,已经持续了半个多小时。
“煤球,你能告诉我这方向对吗?”
姜禾年茫然地望着四面八方全长一个样的树林。
亦步亦趋跟在脚后边的,疑似兔子的灰白毛团,伸爪挠了挠她的布鞋后跟,似在催促。
姜禾年:“……”
真是疯了,才把这莫名其妙一路跟着自己走的小兔子当话搭子了。
她挫败地抓了抓头发,仰头望天。
无数高耸的树枝直直延伸向上,展开交错的枝叶把光线层层剥削,落到姜禾年脸上的少得可怜。
天色马上就要变暗了,她心里着急。
原本姜禾年是可以分得清方向的,但是摔倒昏睡了不知多久,再起来又滚了两圈,就彻底晕头转向了。
她原本计划是躲进丛林里,在保证能隐约看见路沿的距离,往返回的方向跑,等到彻底安全之后,再重新回到土路上求救。
那个男人受伤流了不少血,在没有牛车的情况下, 他们肯定不会冒着生命危险进林子里抓携带武器的她。
但是现在她已经找不到路沿了,到处都长得一样。
一个没有任何经验的人,孤身在密林里迷路有多危险,姜禾年不敢细想,她只知道天要是黑了,她还没出去,那就抓瞎了。
于是只能抓着从空间摸出来的指南针,不懂装懂地认准了一个方向一直走。
甚至妄图指望一只连毛发都不会打理的狂野兔子,给自己带路。
“该死的宋文清,瘟神……”
“天杀的大番薯,一定有什么瞒着没告诉我!”
“千躲万躲,见鬼的剧情又,嘶——!”
正用碎碎念释放恐惧的姜禾年嘴一顿, 低头看见煤球强壮又短小的后腿蹬着她的脚背,咻地窜到前头去了。
得,这位话搭子也要离我而去了。
姜禾年没忍住抬手抹眼,吸了吸鼻子,突然目光在兔子绕着转圈的大树前停住。
那里有一株小小的植物,上面小珍珠似的红果果晃晃悠悠。
我滴个乖乖……
姜禾年拖着腿快步走过去,从布袋子里翻出那幸存的后半本医书,趴在地上哗哗哗翻动,最后停在其中一页右上角的配图上。
四匹叶、边缘锯齿状、叶面毛刺,结细小朱红果。
真的是人参!!
姜禾年扔掉挖土的树枝,掌心捧着一根长着许多细须的人形根茎,主根上面是一圈一圈紧密的纹路,就像老人脸上的皱纹。
这是一株年头不少的野山参!
大补之物!
还很值钱!
真是瞌睡了有人送枕头,姜禾年扭头看向扒拉完大树蹲在边上啃草的毛球,湿红的眼眸发亮。
兔姐,原来您是祥瑞呀!
跟着兔祥瑞在林子里瞎转悠,成功挖到两根野山参,姜禾年彻底忘记了身上的疼痛和疲累。
得意忘形之下,不自觉越走越深,连天色越来越昏暗都没注意到。
在一处突出的山坳底下,一人一兔又发现了一株。
姜禾年抓着满是湿泥的挖参神器,木棍,喜滋滋地迈步过去。
在距离只余三步的时候,姜某人愉快的步伐定住了。
一条满身黑鳞两指粗的长蛇,从人参上方半米处的土坡上缓慢爬出来,三角型尖头左右游移几瞬后,正对着姜禾年停住了。
细长分叉的鲜红蛇信子飞快吐动,嘶嘶作响
“咕噜。”
姜禾年控制不住地干咽了一下喉咙,她浑身发毛,完全不敢动。
大大的眼珠子慢慢下移,看向在周围欢快努鼻子的毛球。
人兔的悲喜并不相通。
刀……可以快得过蛇吗?
不可以。
至少,刀在她手上不可以。
人类面对冷血动物时,天然的恐惧让姜禾年从天降人参的喜悦中彻底脱离了出来,理智渐渐回拢。
人参啊人参,乐极易生悲。
医书上有说,有人参的地方,多有蛇出没。
但大家知道的,姜禾年小朋友小时候只爱撕妈妈和姥爷的医书折纸飞机千纸鹤,最近才开始发奋努力,种地之余深夜点烛苦读。
更令人绝望的是,她该死的才发觉天已经加速昏暗了,那条黑蛇在她僵窒的视线里越来越模糊。
气温降低,凉意蔓延。
森林、毒蛇、黑夜、夜盲、十八岁独身女高中毕业生。
buff,叠满了。
这是要送她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