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里的除夕宴相比往年来说,简单却温馨了不少,霁帝饮了几杯酒,看着身边围的儿女和孙辈,精神也好了不少。
既是家宴,规矩也少。
霁芷妍团团坐在他身边,兴致勃勃地跟他讲这几日看的一本神话故事,她声音不小,在场的皇子公主们也都能听到一些,便是觉得太幼稚了也没人开口破坏她的兴致。只是她对上霁芷琦的眼睛,就看到她满脸嫌弃的样子。
“长姐在笑话我!”她回头朝霁帝抱怨,“父皇,你要罚长姐!”
霁芷琦能来,霁帝不说心里也是十分高兴的,虽然她一直不说话,只坐着吃菜喝酒,偶尔朝小女儿翻个白眼,他也不说她什么。不过小女儿一撒娇,他有些为难起来。
霁芷琦仰头又喝了一杯酒,一声冷笑,“霁芷妍,你是不是还当自己是小孩呢?你讲的这些,六岁的孩子都不信了,你今年是几岁来着?”
在一旁摆弄着小拨浪鼓的昭儿闻言,突然抬起头,奶声奶气又极清晰地回她:“大姑姑,昭儿两岁了!”
众人都被逗得大笑起来,霁芷妍跑过去把他抱起来,“可是昭儿不是十三个月吗?”
昭儿把手里的拨浪鼓夹在腋下,伸出双手十个手指头掰了又掰,十分疑惑,“一岁是十二个月,为什么有十三个月呢?”
他愁得小脸揪成一团,求助地看向正笑着看他的霁帝,“皇爷爷……那昭儿是多大了呀?”
霁芷妍把他放到地上,他立马跑着去找霁帝,小小的身子挨着他,嘴里嘟嘟囔囔的,也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霁玉凛的儿子看了一眼自己的父亲,得到他的允许,也跑到霁帝身边,“皇爷爷……”
霁帝一手搂着一个,应付着他们的童言童语,笑得极舒心。
宴后大大小小都留在皇宫里,宫人们点燃烟火,一朵一朵火树银花绽放在黑幕中,把天都照得明亮,孩子们仰着头,喊着“好漂亮”、“再来一个”,兴奋地又蹦又跳,大人们成双成对牵着手互相依偎着,偶尔互相对视一眼,眼眸中都印着对方的身影。
只有霁芷琦站在人群之外,却不见落寞,她静静地想着多年前的那个人,跟着匠人鼓捣了许多天,做出来的烟火升到空中,比这更大更美,甚至还会拼出她的名,当大大的琦字出现在眼前,她觉得世间最大的幸福不过如此,便是到了现在,也无法忘怀胸腔中幸福满溢的感觉。
真相大白之后,她终于有勇气正大光明地思念他了,这一辈子,虽然有遗憾,却无怨无悔。
大年初二起,各位皇子公主便纷纷出宫回府,而霁芷妍两人则是一直住到了初七。
她还十分不舍,反而是霁帝催着她跟晏景烨自己去玩,不要总守着他这个老头子。霁芷妍在他身边窝了半天,才决定第二日便出宫。
两人日日闲来无事,牵着手去逛街,褪去了将军和公主的光环,在他人眼里,也就是一对因为样貌十分出色而不太普通的普通夫妻。
从除夕到初七,许多小商贩也是没有出摊的,他们的日子虽然比不上皇亲勋贵,对过年的期盼和重视程度却一点不少,从初八起才渐渐有人重新出摊了。
霁芷妍以前就经常带着身边的丫鬟在京中几条大街上闲逛,跟不少摊贩都混了个眼熟--因为她的美貌和大方,摊贩们更是见了她就使出比平时更多的热情来。他们这一路走,一路就有人跟她打招呼,看见她身边高大的男人也纷纷夸赞她有个令人羡慕的夫君,反而把她说得有些羞怯起来。
拐过街角,聚福楼就在眼前,对于京中百姓来说,这屹立了多年的酒楼年底有些不同寻常的严肃气氛,过了年又一切恢复了正常,似乎换了个掌柜,其他的倒是没什么改变。
霁芷妍在看见聚福楼的一瞬间,一直在脸上的笑容还是浅淡了不少,人生至此陪伴她时间最长的人就在这里惨遭毒手,即使算是替她们报了仇,一切尘埃落定,她还是心痛不已。
握在掌心柔软的小手僵硬住的瞬间,晏景烨就敏感地发现了。他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心中了然,可是有些伤痛是只能她自己一点点消化的,自己能做的无非是在任何她需要的时候都能陪在她身边。
“妍儿……”
听见他声音的一瞬间,霁芷妍就从差点把她吞噬的悲伤里挣脱开,她笑了笑:“没事,我只是看见了就想起来了,欣兰姐姐和若兰都不舍得我一直难过,我会做到的。”
说话间,路过小摊上一个小孩儿冲他们跑来,她头上两个团子髻用红色的发带扎着,在初春的风里飞扬,晏景烨看见她手里还捧着什么东西。
她站到跟前的时候霁芷妍才发现她,好眼熟的小孩。
“姐姐,过年好!”她胆子很大,目光灼灼地认真看她,“好久不见你了,我有个礼物想要送给你。”
她把手里的东西举到霁芷妍眼下,原来是个木雕,依稀是霁芷妍的样子。她每日早起一个时辰,借着晨曦雕着她心中仙女一样的人,不知雕坏了多少块木头,寒暑交替后,终于完成了自己觉得满意的这一个,此后便日日带在身上,想着再见到她时送给她,没想到过了许多日子也没送出去,爹娘都说姐姐肯定不在京中了,她却不信,姐姐一定是遇到了什么事忙着,等有机会她一定可以再见到她的。
霁芷妍接过木雕仔细看着,小孩的雕工自然是不能跟什么大家比,线条却在她日复一日的呵护中变得圆润,眉眼十分温软,她不知道这是什么时候的自己,晏景烨却一眼就看了出来,那天夕阳西下,他骑在马上,看到路边的她弯着腰,笑意盈盈地让路边一个满面愁容的小孩回家去,金黄的光照着她的五官和裙摆,仿若九天神女降世。
他后知后觉地发现,或许是从那一眼开始,他下意识动摇了所有仇恨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