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儿惬意地靠在软榻上听虞袅先调了琴音,小学徒端上来几个茶盏,还没喝便闻到淡淡的橘子香气。
颜儿呷了一小口,那橘子香便在口中散开,霎时有种神清气爽耳聪目明的感觉。
“这是橘子泡的吗?”颜儿很喜欢这个味道:“蓉姨你尝尝,很好喝。”
虞袅一脸我一猜就知道你会喜欢的表情,笑道:“是用晒干的橘子皮,和着薄荷叶磨成粉,沸水直接冲泡的,如何?”
“真好喝,酸酸甜甜的。是先生自己想的法子?”
“倒也不是。”虞袅陷入某种回忆,“多年前一位学生教的法子,说是南海边哪个民族的喝法,据说他们水果里还会撒梅粉,也是这样酸甜的口感。”
余蓉觉得他说的似乎就是太子,假装不经意问道:“是京城里那位学生?”
虞袅点点头:“也就是那位才能知道这么多别的地方的民风民俗。”
他们说话跟打哑谜一般,颜儿好奇地问:“说得是谁呀?”
余蓉嗓音压低:“虞先生之前是太子的老师嘛。”
“老师说不上,只是陪小殿下弹了几年琴罢了。”
太子……殿下……
太子……哥哥……
颜儿的心弦跟着虞袅的琴弦一起波动了一下,一种莫名眷恋又惶恐的感觉在心底蔓延开来,她皱起眉,默默感受着,想让这种感觉停留得绵长一点。
她自以为的不动声色,全落入了余蓉眼里。
于是余蓉刻意地问了不少关于太子的事,若是在京城,这就是妄议,可在这个距离京城千里的淮州城,他们只是茶余闲聊。
相识多年,余蓉也是第一次听到了关于她亲外甥的那么多不为外人知的事。
当年她离开的时候,他还是个稚子,会软软糯糯地喊她姨母,板板正正地诵读夫子教的诗词,虞袅认识的那个小孩比她认识的那个小孩要长大几岁,那个时候他已经被立为太子了,每日学习六艺的时间更长了,后来他在乐上的时间越来越短,因为他要学的东西太多了,渐渐的就没有那种静下心来的机会,虞袅觉得十分遗憾,不忍再看他挣扎和为难,所以请辞了。
颜儿心里感觉很熟悉,仿佛她身边也曾有一个人,每天要学很多东西,偶得一点点空闲便来找自己,陪自己玩一会儿或者给自己弹会儿琴,他还会给自己送许多小东西。他是温柔和善的,偶尔看起来有点失落的样子,她就用自己的小肉手抓着他两三根手指,靠在他身边。
后来……心里一阵惶恐……后来……他好像不见了……
她陷入自己的情绪里,倏忽落下几滴泪。
虞袅一愣,还未开口,就看到余蓉冲自己摇了摇头,示意到别的地方去。于是他便轻轻起身往后室走,余蓉也跟着走过去。
“这是怎么回事?”
余蓉看了他一会儿,看得他心惊,然后突然严肃地拱手俯身给他行了礼。
虞袅赶紧伸手去扶,急道:“别这样别这样!”
“先生,我要问的事,请你出了这个门就不要提起。”
“是。”
“先生当年在京中时,太子殿下的嫡亲妹妹,也是见过的吧?”
“见过的。”虞袅点点头,那是个粉雕玉琢的小娃娃。
“先生是否还能记得,小公主有什么特征呢?”
虞袅一时反应不过来,疑惑道:“当年小公主殿下不过三四岁幼儿,自是容貌秀丽,乖巧可爱,说起来,眉眼跟先皇后有几分相像……只是至今也有十多年,现在如何了我也……”
说着说着他定定地看着余蓉,“颜儿姑娘……”
他已经想到了,余蓉也就不再拐弯抹角。
“现在还不能确定,我派去打探消息的人回来说,殿下确实已经失踪几月。”
“颜儿姑娘还是想不起来吗?”
“可能也快了。”余蓉侧耳听了一下外面的动静,“若能确定身份,不知先生在京城中是否还有能够接应的朋友?”
虞袅并不是一个普通的琴师,当年在京城里他也是响当当的人物,无数达官显贵想邀他入府,只是他遇到了些事,才毅然离开京城,来到这小城当一个隐姓埋名的小琴师。
他不知道余蓉为何不找自己的亲人——他是知道余蓉身份的,他能找的人如何能跟国舅爷相提并论。
“余老板,在下冒昧……”
余蓉摇摇手打断他,形势不明,她不能把太子的事也说出来,国舅早已致仕如今有多少能耐能护住外甥女还不确定,贸贸然上门,说不定就是羊入虎口。
虞袅见势没有再问,他思索了一下说道:“师兄在京城中有一点产业,认识的人不少,或许可以前去投他。”
余蓉道了谢。
此时小学徒在外轻声唤道:“先生?”
虞袅上前打开门:“何事?”
颜儿也跟在小学徒身后,“怎么把我丢下了?”
余蓉笑了笑,出来握了她的手,“蓉姨跟先生谈一点生意上的事。”
颜儿刚刚一回神的时候发现琴室里只有她一个人,余蓉和虞袅两人的茶水都已经凉了,她有些惶恐,好像自己被抛下的那种不安,于是让小学徒带她来找。
为什么谈生意要背着她,在四方楼时她却是一直在场的,但颜儿没有问,她只是小声说:“蓉姨,我有点累,想回去了。”
“好,那我们回家。”
回府的马车上,颜儿比出门前要沉默低落很多。是她自己也说不清楚的感觉,她觉得很多事情好像只隔了一层雾,那雾薄薄一层,很快就要被冲破。
余蓉见她不语,知她心绪已经不像之前那样平稳,但未来的安危还未可知,她不欲在把控不好局面的情况下将她置于危险之中。
如今的颜儿对她来说,已经不只是街上捡来的颇有眼缘的可怜孩子了。她狠心抛弃的,和这个小姑娘与生俱来的可能她自己都还没有意识到的责任,关系了许多人的人生,不再只是找到家人,或者送回家这么简单了。
于是余蓉说起她对四方楼的想法。她想直接把它买下来。
颜儿不解:“蓉姨之前不是不想担这么大的风险吗?”
“四方楼的体量确实太大,我此前并没有信心能承担得起,我一直觉得自己手里已经有了五家铺子,日子都还过得去,这样便好了。但最近一段时间,蓉姨想勇敢一点,若是能把四方楼经营好,获利会比五家铺子加起来还要多得多。”
颜儿笑起来,“那蓉姨会不会就变成这淮州城里最有钱的人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