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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汽氤氲,沐浴过后,薛明月眼尾被热气熏得有些胭红。

流云将熏笼上烘得干燥柔软的衣裳给她换好,又为她系好厚披风,迟疑片刻后还是忍不住道:“小姐,方才我们在马车外看见侯爷好像很生气。”

流云不知该怎么说,但刚下马车的侯爷眉眼沉郁冷戾,满脸都写着想杀人,令人生畏不敢直视。

所以她很担心侯爷会不会把气撒在小姐身上。

薛明月摇头:“不用放在心上。”

最多只是一时难以接受自己的妻子对他是这副态度罢了。

可那又与她何干?

薛明月偏头朝流云浑不在意地笑了笑,那双彷如潋滟着春光的眸子微弯,杏眸透出些许凉薄的意味,屈指在她额头戳了下:“酒菜可准备好了?”

流云愣了愣:“回小姐,都已准备妥当。”

“那便走吧,我们一起去补过个中秋。”

薛明月揉了下她的脑袋,温声道:“先前的午饭还有宫宴都不算,我们一块吃月饼赏月才是中秋团圆。”

小院,池塘边种着一棵很高的桂花树。

流杏在假山凉亭里忙活,在亭子里一抬头就能看见悬于夜幕的圆月。桌上摆满了琳琅的佳肴还有月饼,瞧见她们二人后便高兴地挥了挥手,放下手里的白瓷酒壶。

“小姐,这是从外面买回来的黄米酒,郎中说你可以喝上一点点。”

“听说侯府的酒窖里有许多好酒,如果小姐你前几日没掉水里,我们说不定就能尝一尝雍畿城里赫赫有名的梨花白了呢,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流杏你个小馋货!御医没说小姐可以喝酒!”

薛明月听着她们在耳边叽叽喳喳,心情逐渐变得明朗起来。

她单手撑着脸看着两人,忽然想起上辈子流杏也说过类似的话,刚嫁进定远侯府时这傻丫头还憧憬过能将梨花白当水喝的事,流云还教训她说那是主子喝的,哪有她的份。

可没过两年岑老王妃就因病离世,谢琅整日在外忙,侯府里仆从又事事以白真真为主,所以她们主仆三人在侯府的日子愈发难过。

流云为了她选择委身于章管家瘸了腿的亲儿子,可却回回被他打个半死不活。

后来定远侯府倒了,谢琅下狱,她去寻她爹薛徐君帮忙,但却被拦在门外,流杏为了她在侍卫的刀下丧了命。最后谁也没能喝上那壶梨花白。

薛明月看着仍在相互玩闹取笑的两人,心中酸软又庆幸,一点点饱涨起来。

她弯起眼笑道:“你们可以去偷偷的取一壶来喝。”

话音落下,刚才说得最欢的流杏反而不好意思地挠了下后颈,嘀咕道:“还是不了吧,万一让侯爷知道我们拿了他最爱喝的酒,怪小姐你怎么办。”

流云听她这么说才连忙松了口气。

薛明月感到有些讶异。

心头微软:“等以后我们赚了足够多的钱,想买多少梨花白就买多少梨花白。”

“……我们,赚钱?”

俩侍女都有些茫然。

薛明月点头:“我准备拿手底下的铺子去做些生意,流杏我记得你家还有几位兄长,回头你可以去找他们问问,愿不愿意为我做事。”

流杏惊喜:“哎!”

她高兴地起身转了两圈:“兄长们定然是愿意为小姐做事的!不过小姐,我们要做什么生意啊?”

流云也满含期待地看过去。

薛明月唇角微弯,笑道:“摩揭陀沙糖。”

两人愣了愣,不禁面面相觑,没明白她口中的沙糖是什么糖。

如今百姓最为熟知的糖是粮食制成的饴糖,也就是用麦子制成的麦芽糖。除此之外便是江南等地种植的甘蔗糖块,只不过这两种糖都远不如沙糖来的甜。

薛明月犹记得,两年后有商户发现了这种来自摩揭陀的沙糖。

趁机大量囤积沙糖后在京中售卖,一售而红!

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内这种沙糖都是风靡京城的珍稀东西,薛明月就准备提前囤积些沙糖,再开个饮子铺。最好是能买到这种制成沙糖的方子,才能将这笔快钱变为长期的收益。

流杏听完后仍不太明白的,拍着胸脯保证兄长们绝对靠谱。

薛明月笑着捏了捏她的脸,应了声好。

主仆三人喝着黄米酒,就着酒菜说说笑笑,这酒虽不容易醉人,可喝得多了还是会有些晕乎乎的,酒过三巡最后清醒的只剩下薛明月。

她半阖着眼,眸光清润,懒散地将头倚在凉亭的柱子上。

仰头凝望着逐渐西移的月亮。

又是一年中秋,不知外祖父如今可还安好。

且再等等,很快她就能去与他真正的团圆了。

不远处的廊檐下,身材高而瘦削的男人站立在阴影里,眉眼冷峻淡漠,浓密长睫下的黑眸愈发的深,浑身气势慑人,像是一把藏锋的剑。

谢琅静静地看着她。

薄唇紧抿,背在身后的手忍不住蜷了蜷。

清冷的月色落在她精致的眉眼上,将她身上的那股淡淡的疏离和愁绪放大了数倍,即便是隔着不远的距离,他也仍能看得出她在睹月思人。

目光下移,停在她腰间仍佩着的那块白玉佩。

她在思念谁?赠予她玉佩的这人吗?

那个表哥究竟有多好,好到让她即便是嫁了人也对他念念不忘至今。

谢琅呼吸逐渐变得紊乱,黑眸中各种浓烈不甘的情绪不停翻涌,不久前在马车上她所说的那些话又一遍遍地在脑海里重复。

——“侯爷,和不相爱的人相伴一生,终日被困在后宅之中,无异于被关在囚牢。”

——“或许和离之后,我会遇到想要携手共度一生之人。”

说这话时,那双琥珀似的眸子里敛着细碎的光,仿佛所有温柔都藏于此中。

可里面却满是坚决与倔强。

谢琅阖了下眼,指骨被捏得咔咔作响,片刻后冷静地掀开眼皮,眷恋地看了眼不远处披着雪白披风的薛明月,转身朝着书房走去。

他的每一步都走得稳健无声。

这辈子他都不会让她有机会离开他身边。

和离不可能,另寻爱人亦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