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老瞪大了双眼,在他凹陷的眼眶里更显骇人,从被里伸出枯树枝般的手指,颤抖着抓住殷煜珩的衣衫。
“闻溪丫头被何人掳走?将军答应过老夫的,会把这丫头护好……”
“还以为薛老年事已高,记性不好,有些陈年旧事早就记不得了,竟还是记得本将军答应过什么,哼~”
殷煜珩眼底寒冰一片,那语气带着暗讽,细听末尾几个字又带着冰冷的凶狠。
薛老手上一僵,顿时无力地松了指间,同他双眸的光一起沉了下去。
“老夫这一辈子……的确害过不少人,就算这一两年也尽力救病治人,也无法偿还之前的罪孽……若是将军来取老夫这条贱命,无妨,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只不过身后还有放不下两个徒儿,还请殷将军看在老夫唯命是听的份儿上,尽力护她二人余生无忧。”
薛老费力地爬起来,又叩首跪在殷煜珩身前,瘦弱的身躯在地上蜷成小小一团。
殷煜珩用眼尾扫了一眼地上的老者,冷冷道,“薛老这是做什么?闻溪是我的人,薛老不必担心。只不过方才认下害人的事……难道想要凭一己之身,扛下毒杀我母亲的罪孽?为的是您那从未蒙过面的外孙女?可知您风流一夜生下的女儿,根本没命活着离开勾栏,倒是被她勾栏里的姐妹顶了名,逆天改命入了世家为妾。”
如同被闷雷劈中,薛老骤然一晃身,猛地抬眼,却因身体虚弱向后仰坐,怔怔地瞪着眼看向他。
“将军说什么?”
“那些能佐证身份的细节,都是虞清莲的姨娘,从她好姐妹那里听来的,连药性相克可以害人的独家法门便也是这样学来的,您说想要将毕生所学传承下去,看来早就后继有人,何苦在意闻溪一人。”
“……”
“母亲临终前说过,虞氏二房纳妾,她是知道底细的,只是没曾想,竟能生养出虞清莲这般蛇蝎阴毒的坏种。您还要替她赎罪吗?”
薛老缓了半晌,耳畔的嗡鸣声才渐渐弱了,被震得七零八碎的意识也慢慢聚拢,将一切思虑通畅,顿觉一股邪火顶着肺要气炸了一般。
“她怎么敢?!!”
说着,他便想踉跄起身,就在要又一次栽倒之时,被殷煜珩一把扶住。
“薛老这又是要做什么?”
“我去收了那个孽障,为将军和侯夫人……还有我那苦命的女儿报仇!”
“用您的那细细的银针扎,扎到什么时候才能把人扎死?”
薛老回过脸,双眼泛着狠绝,凸出的颧骨上皮肤抽动,“将军信得过老夫救人的本事,却不曾领教老夫杀人的手段,莫小瞧了细细的银针,只要扎准了穴位,可让人痛不欲生、自断其命!”
殷煜珩一甩手,把薛老扔到了榻上,“虞清莲的命我若想取,随时都可以取走,只不过不是现在。先把自己身子养好,你活着,才能赎清罪孽,也只有你活着,本将军才能跟闻溪交代。”
说完,殷煜珩便拂袖而去,留下薛老趴卧在床榻上,哭着喃喃,“闻溪丫头……”
药斋门前,殷煜珩往外走时看到阿梓交了一包药给一个人,那人背影单薄,走路步伐轻密,一看便是宫里的侍人。
“给四皇子殿下的药?”
“嗯,跟殿下约好了,每三日,便会有人来取药。”
殷煜珩看着阿梓,蹙眉问道,“怎么,现在都不用诊脉了?”
阿梓拧着眉道,“师父病了好几日,就是殿下来了也诊不得,只能按先前的药方先抓药,维持半个月应该无事。”
“四殿下最后一次来药斋,可说了什么?”
阿梓歪着头,努力地回忆了一下,“哦,那次姐姐也在,只是阿梓回来时见到两人脸色都不好,四殿下之后就再没来过药斋了。”
“好生照顾薛老,有事到将军府找我。”
殷煜珩未加深思,好生嘱咐后,到门外与沈灼会合,二人骑着马回了防卫营。
到了都城防卫营衙卫,沈灼拿出了北域舆图,如今侯夫人入土为安,殷家军佯装伐北的大事就在眼前了。
沈灼刚把舆图铺好,身后来人禀报,宁远侯府世子谢远求见。
殷煜珩抬眼,从门外大步走进来一玄衣黑发少年,玉冠剑眉,凤目英气勃然,一身内力让步履沉稳浩荡,好一个御前侍卫统领,英雄出少年。
他起身抱拳相迎,谢远还礼,“殷将军节哀,昨日谢远宫中当值,无法前去府上吊唁,今日特来赔罪。”
“世子言重,职责所在,换了是殷某也不会擅离职守。世子请坐!”
谢远落座后,沈灼将屋门关好,三人伏案,在北域舆图上商议军事部署。
“殷将军,我不明白,父亲说这次北征为的不仅仅是讨伐突厥散部这么简单,且我非去不可,是何缘由?”
“宁远侯一直希望世子能有机会去真正的沙场历练,继承他的衣钵,做个名副其实的将军,我还未问过世子你的意思。”
谢远眉间透露出几分期许,“自是不想在这宫墙之内蹉跎,想同殷将军一样,浴血杀敌!”
殷煜珩带着赞许的眼神看着眼前的少年,颇有自己当年的虎猛之劲。
“宁远侯与先考是生死之交,殷某有幸同侯爷并肩作战过,便也是过命的交情。接着要说的这些,便就留在这屋子里,还请世子体谅。”
谢远目光磊落,点头应是。
“上元节后,东宫会上奏,请旨北伐,表意在历练年轻将才,实际是想彻底瓦解毅王在都城的根基,所以,北伐途中,毅王恐会遇袭。”
谢远有些疑惑,“若是要保护毅王,让他称病不去,留在都城岂不更好?”
殷煜珩淡淡一笑,“殿下抓过蛇吗?”
谢远摇头,沈灼解释道,“世子爷,毒蛇狡猾盘于洞中,那又要如何引蛇出洞啊?”
谢远墨眸一亮,“要拿到东宫行刺毅王的铁证,便就要露出破绽?”
殷煜珩目光落在舆图之上,淡淡道,“出不出手都无妨,此次北上,只是虚晃一枪,毅王无意王位,可借此盘桓蜀中,就此逃离纷争。只是殷某还有别的要事分身乏术,还请世子此次鼎力相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