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另一只手摸摸它的头,柔声哄:“你现在是帅气,乖。”
想起刚才饭前给她盖毯子时的那一幕,纪晏臣头顶隐隐泛热,喉结不自在滚动,别开了脸。
视频记录了莫里日常训练时的各个项目,身旁的人看得入迷,轻轻感慨:“它会的好多啊,跑得也很快。”
他低声说明:“本来它是同一批里素质最好的之一,但是后来查出来它的心脏有点问题,可能胜任不了高强度的工作。”
宋时薇望着屏幕惋惜叹气:“真可惜,它穿制服的样子又萌又酷的。”
纪晏臣沉淡讲述:“它对穿制服的人也还有记忆,有时候我下楼遛它,它会跑到警卫亭跟保安一起站岗。”
她笑了,抬眼看他:“职业病?“
他也弯唇:“算是吧。“
“不过它被你收养了应该更幸福。“少顷安静后,她托着腮说。
“为什么?“他问。
“狗又不是人,它选择不了自己的命运,它不一定愿意当警犬。“
她垂睫看着乖乖趴在她膝盖上的莫里,轻声说,“警犬很辛苦,也有危险,它如果有意识应该也会趋利避害。“
纪晏臣点了下头,平静自嘲:“人倒是有意识,但有时也会违背趋利避害的天性,比如选择当警察。“
宋时薇失笑,掀眸看他一眼:“那你是怎么走到这条路上来的,纪警官?“
“给平淡的人生找点意义。”他言简意赅回,而后抬眼反问,“你呢,你为什么会想当检察官?”
身旁的人毫无预兆陷入缄默,唇边的笑意也肉眼可见寡淡。
纪晏臣暗忖自己问到了她的雷区,在他以为她不会回答或是会敷衍过去时,她忽然无声笑了。
“因为我妈妈。”
纪晏臣有些意外,看向她:“你母亲也是检察官?”
宋时薇噙着唇角淡淡道:“她是律师。”
“她主要代理的是刑事案件,有一次接手的案子很出名,还上了当时的社会新闻,她代理的是被告人的一方。”
“前面的工作都很顺利,直到公诉时她被诬陷伪造证据。”
提起自己的母亲,她似乎很自豪,话不自觉多了起来,尽管这并不是段美好的回忆。
“那是她职业生涯中的最大危机,而且因为那件案子太知名,当时的舆论发酵很严重,说她为了钱颠倒黑白,职业道德沦丧,给杀人犯做伪证……如果罪名成立的话,她可能会入狱。”
她安静片晌,继续平静说:“从小她在我眼里一直无所不能,虽然有时候会显得她很强势和不近人情,但那次很惊险,她差点儿没有挺过去,最后是负责公诉的检察官发现对方做了手脚的证据,被告人被判无罪。”
“以前我也想像我妈妈一样做个律师,但在那件事之后,我逐渐改变想法。”
宋时薇倚在沙发上撑着头,无声笑了一下,“律师是为某一方辩护,检察官是代表公正发声。我觉得后者更适合我。”
纪晏臣静静凝视着身旁的人,她的侧脸与九年前的少女渐渐重叠,他脑海中关于她的拼图又完整了一块儿。
能容纳全年级学生的阶梯教室里,少女穿着白衬衫与百褶裙,阳光照在她的侧脸上,她声音清晰回答外教的问题:“my dream is to be a prosecutor。”
后排她班上的男生怪声怪气起哄。
窗边的少年靠在椅子上远远望着她的身影,手里的笔越转越慢。
盛夏的蝉鸣与光影交缠,与她的脸庞共同构成他的专属记忆。
他浑浑噩噩的人生仿佛在那一瞬间照进光亮,只有他一个人知晓。
那天晚上回到家,纪晏臣翻出了柜子里尘封许久的飞机模型,小心翼翼擦掉表面的灰尘,指腹轻轻抚过上面凹凸的摔痕。
江南进来叫他吃饭时见他又翻出来这些旧东西颇为不悦,蹙眉讥讽:“又要上天啊?纪飞行员?”
纪晏臣没有回话,起身走出房间。
江南跟在他身后不依不饶训斥:“你都已经上高中了,该干什么不该干什么别老让我提着你耳朵重复,成绩差还不知道用功,整天跟谢湛混在一起你好意思吗?人家回回考试都是第一名,你呢?你能不能也争点儿气别让我每次都是在成绩单上从后往前找你?”
他倏然停住脚步回头,餐厅里的气压随着母子两人的进入低沉下去。
在教育孩子上纪舟一向不占发言权,大事小情都听老婆的,一如往常没有开口表态。
桌对面的纪屿小心看了眼他,似乎有些忌惮他的脾气。
从上中学以来纪晏臣跟江南间长期剑拔弩张,他喜欢飞机,她就把他的模型全都摔坏,他讨厌比较,她偏要将他跟别人家的孩子比得一无是处。
两人因为这件事争吵和冷战过几次,眼看着儿子变得越来越阴戾和叛逆,江南原本有所收敛,但今天看到他的飞机模型忍不住火大,再次提起了这个话题。
眼看着又是一场家庭战争,但出乎意料的,纪晏臣安静看了身后人片刻,忽然说:“可以。”
江南愣了下,以为自己幻听了:“……什么?”
他平静重复:“我说可以,我会学习。”
房间内瞬时鸦雀无声。
纪晏臣自顾自拉开椅子坐下开始吃饭,桌上另外三人全都用仿佛他被夺舍一样的震惊眼神看着他。
半晌后,纪舟眼神示意江南坐下,开腔打圆场:“你自己有这份儿心就好,我跟你妈也是为了你好。学习上有需要买什么或者报什么课的,跟爸说。”
他没有抬眼,语气极为平淡:“我想考空军,去部队。”
这两个字无疑是在房间内又平地投下一颗雷,瞬间引爆江瑜强势又脆弱的神经:“你说什么?”
那天晚上江南和纪舟苦口婆心说了些什么纪晏臣记忆全无,他只无比清晰记得自己有一瞬走神想,那个想做检察官的少女,一定会理解他的理想。
保家卫国与守护公正,同样是无上荣光。
他想把自己的梦想也说给她听,可是他没有等来这个机会,而是先听到她要退学离开湖平的消息。
初夏的傍晚,他从学校一路狂奔到她的家,人生第一次感到前所未有恐慌。
他还没有正式向她自我介绍,他还有东西没来得及还给她,他还没有鼓起勇气对她表白。
那天他在她家门外等到半夜,最终也没有见到她。
第二天到学校,她的班主任说她今天早上离开湖平,跟她父亲回蓉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