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点:游历天下不忘恩,西还彼处盼归根。
第三十四章 西还
且说那白毛鼠背着金蝉一路向那西南而去。
一路上,那金蝉也只是痴痴傻傻,有时念些经文,有时说些胡话,不能久飞,亦不能久行,偶有吐血,则饭食难进,寸步难行。
白毛鼠整日以泪洗面,却并无半点办法,便寻了个无人的草房将金蝉安置在内,小心照料。
她心下计算,若是金蝉康复,则二人继续向西南而行。若有差池,便与他同葬一穴,九泉之下亦好相伴。
于是登房加瓦,劈木修屋,捕鱼狩猎,寻药治方,无所不能。
金蝉畏寒,入夜时,白毛鼠便在屋内生火,又化出老鼠的毛皮抱着金蝉给他取暖。
金蝉昏迷,她就为她讲自己离开金蝉时的所见所闻,为她说众兄弟曾给她讲过的故事和趣事。
金蝉饿了,她就外出寻找食物,找不到时就到最近的集市上去偷一些。
金蝉渴了,她就去采集树叶的露水,凿树木的汁液。
一个月过去,白毛鼠因为没有时间修炼,也没有充足的饮食,如今她已经没法幻化形态,法力亦大不如前,之前俏丽的模样不复存在,倒像是个山间的猎户一般,衣衫褴褛、蓬头垢面。
而金蝉的身体依旧在一天天变差,吐血的次数也变的越来越多。
白毛鼠心下一横,便到后院挖了一个很深的大洞,又将自己之前准备好的一棵大树的树干刨空,将之放入洞内,当做棺材。备好一切后,又打算去集市上再偷些吃的,想要跟金蝉最后再吃顿饱饭。
但是因为之前屡次偷窃,这些集市上的店家早就有了防备,他们见到白毛鼠偷拿东西,立刻拎着棍子和耙子上前围攻。
白毛鼠走投无路却又再无力抵挡,只得现了原形从小道逃走。
众人见是妖怪,便也不敢再追。
白毛鼠一路跑回小屋,想要化成人形进屋,然法力已是不济,只能化出个鼠头人身。再化,却又是个人头鼠身。
白毛鼠一屁股坐在地上,顿时觉得自己什么能耐都没有,又将金蝉害成了这样,于是放声大哭。刚哭了两声,却又想起金蝉还在屋内,只能咬住自己的胳膊不发出声来。
半晌,白毛鼠才止了哭泣,进入房间内抱住金蝉说:“遇到你,我此生无怨无悔,只是那黄泉路上,你若是看了我这副模样,不知会不会嫌弃我...”
于是就这么安静的待着,一动不动的听着金蝉的心跳,竟不知不觉的睡着了...
不知睡了多久,白毛鼠忽然被一阵急切的敲门声吵醒,她见金蝉仍有呼吸,便走到门边去询问来者是谁。
只听门外有人道:“远游行者,因天降暴雨,无处可避,所以才来打扰,求请进屋烤火,烘干衣衫,待这雨停便速离去。”
白毛鼠听到外面风雨大作,一时心软,开了房门。
却见来人头戴斗笠,身背行囊,身上却也似个和尚打扮。
白毛鼠上下打量了那人一番,便问:“你也是佛门弟子?”
那僧人先是作揖答谢,又道:“听闻佛门修了一座观音院,所以想去那里拜入佛门。”
白毛鼠一听,顿时心内火起,嚷道:“那观音乃非好人,观音院亦非好地,佛门更非什么好去处,你只当该另谋他路!否则,早晚叫你后悔终生!”
那僧人笑道:“看来施主不信佛,只笃信天地。”
白毛鼠手一挥,只说:“这天地上下,是非不分,好坏不辩!信它作甚?”
僧人又笑:“那施主似是只信好友至亲。”
白毛鼠冷笑一声:“什么友人亲人?凡那利益当头,谁又顾那往日恩情?便是那些头上顶着至善大德,一起生活了上百年的,为了一朝得失,却也颠倒是非,翻脸无情!何况那些只认识了二三十年的!”
僧人道一声佛号,笑道:“既然施主万般皆不信,怎又会心生善念,让贫僧进来烤火呢?”
白毛鼠叹息一声,看了一眼房内的金蝉,说:“只因我这意中人是个善良之人,所以我不愿意做违背他意愿的事。但即便像他一样善良,却又众叛亲离,如今更是身染重病,命不久矣。我只当成全他的心愿,替他做最后一件好事罢了。”
僧人看见金蝉,又道一声佛号,笑道:“今倒不知竟有善心人在此!贫僧之前也曾行医问药,若不嫌弃,可否让我诊治一二?”
白毛鼠想是无用,却也不阻止这番好意,只让那僧人去看。
僧人搭腕号脉,三息之后,方道:“这施主乃非常人,其脉象乃是心内郁结,那淤血困于心中,又逢天寒,心脉早闭,不得排解。我有一丹,乃往昔承得道高人所赠,今既与你们二人有缘,只当相赠,望勿生疑。”
说完,取出一粒金丹递到白毛鼠手中,白毛鼠将信将疑,却终是将那药喂给金蝉。
金蝉服了那丹药,不多时,竟是抽搐不止,呕血不断,头发都白了一半。
白毛鼠急的涕泪连连,不禁破口大骂,正欲取棍击那僧人,然那棍早已不知所踪,只得将那指爪又化得尺长,挥爪而击。
那僧人不躲不闪,只立在那处等白毛鼠来攻。
三爪下去,只击的金光四溅,却未伤其分毫。
白毛鼠哭喊道:“你定是那如来遣来灭口的恶僧!你等为谋私利,颠倒是非,逐了金蝉还不罢休,如今却要赶尽杀绝吗??”
那僧依旧只是笑:“我诚心救他,你怎诬赖好人?他那是心内郁结之症,本就该将淤血引出,至于那发色,乃其忧心所致,非药之过也。”
白毛鼠又跑过去看金蝉,却见金蝉的脸色远比之前更好,呼吸好像也更加顺畅了。
白毛鼠知道眼前的这个僧人是位大能,却又不知道是谁,只能倒地叩谢。
僧人将她扶起,只笑道:“此番用药,只能保命,病根难除。若要痊愈,待看天意,但逢佛缘。施主广积福德,必有善报,还当感念天地之恩,切不可轻易弃之!”
正说着,金蝉又急咳一阵,白毛鼠急忙进去为他拍背,再回头时,那僧人却早已消失无踪。
白毛鼠也无暇顾及,只是小心服侍金蝉休息,一整夜都没有合眼。
次日,秋高气爽,金蝉醒来,神情已是大好。
白毛鼠喜极而泣,又将僧人搭救一事完整的说与金蝉。
金蝉笑道:“那笑僧大概是我的师兄弥勒佛幻化的吧,扶我起来,我要对着他的方向遥拜一番。”
白毛鼠亦感开心,说:“若是要谢,待养好了身体,登门谢他便是。”
金蝉摇头叹息道:“今时不同往日,我已是妖身,又被逐出了灵山,若去相见,恐人议论,于他不利。”
白毛鼠也不多言,便扶着金蝉,二人向西齐齐行了一番大礼。
金蝉康复,白毛鼠心内高兴,法力也恢复了不少。
她也有了更多的时间采集野果,搜罗稻谷。
夜间,她依旧抱着金蝉,为他取暖。
金蝉虽然已经康复,却也并不抗拒,任凭白毛鼠抱着。
她依旧为他讲故事,依旧给他准备饭食,依旧为他采集露水。
不到半月,金蝉身体大好,已经可以驾云了。
于是二人商议后便又驾云南行,在南部过了冬天,访问了众多仙家名医,但是愿意为金蝉诊治的却寥寥无几。
待到开春,见金蝉的身体没有恶化的迹象,白毛鼠便又与金蝉商议向东而行周游天下。
二人将此前去过的地方又遍行一次,没去过的地方也一一游赏。
二人入则同室,出则同行。为给金蝉排解心情,白毛鼠带他去东胜神洲捕鱼,带他去北俱芦洲打猎,带他去南瞻部洲便寻美食美酒,金蝉都不拒绝。金蝉偶尔脸上泛起笑意时,眼睛依旧会不由自主的向西方看,随即便又会沉默如常。
久而久之,白毛鼠对金蝉越加亲昵,即便在集市上也不避讳,金蝉虽皆无反对之意。但是每当白毛鼠与金蝉那空洞幽暗的眼瞳四目相望时就会倍感难过。
一日,白毛鼠醒来,遍寻金蝉不着,于是出门寻他。却见金蝉在山顶对着西方的位置盘膝而坐,似是在叹息。
白毛鼠将身上的外套披在金蝉身上,问道:“你在想灵山吗?”
金蝉苦笑:“我今日才知你被逐出大雷音寺时的痛苦,便是被逐出,只要远远的看上一眼,应该也能心有慰藉。”
白毛鼠内心抽痛,却不表明,只说:“我曾在那西牛贺洲筑过好多洞府,你若想去,我们就选一个搬去那里住。”
见金蝉眼内闪过一丝灵光,白毛鼠心下一动便立即着手收拾行装,二人当日便又往西去寻看那些洞府。
二人寻了几日,行至一洞府之外时,金蝉驻足山顶,停留了片刻。
此山不高,距离灵山亦不算近,但也属于西牛贺洲之内,想是没那么容易被佛门弟子发现。金蝉对这里非常满意,于是决定住在这里。
二人便又向洞口而行,却见那洞府早被小妖所占,白毛鼠一时怒从心起,便又将手掌化作手爪,去撕那群小妖泄愤。
小妖见抵挡不住,只得四散而逃。
金蝉见白毛鼠凶狠,便一把拉住她道:“起先用那钝器,虽是沉重,倒也不至于伤人性命,今怎么又用这手抓去撕?着实太过狠厉!”
白毛鼠见金蝉不喜,便收了手爪,带着金蝉站在洞口处令众妖降服。众妖畏惧白毛鼠,又见金蝉仪表不凡,于是纷纷拜倒,归顺二人。
又向二人进献洞内童男童女数十,作为见面礼。
金蝉进那洞内深处,果见约有三十个男女幼童像动物一样被圈在一个栅栏内。
金蝉见状,指着众妖怒喝道:“看你们面相,倒不知你们竟是那种杀人父母,掳人子女的恶妖!今与你们共处一室,岂不是更污了我等名声??”
白毛鼠听了,又化出手爪要去撕那群小妖,小妖惶恐跪地高喊:“冤枉,冤枉!前两日,一队贼寇压着这些孩童从山下行经,本恐不敌,不敢冒进。不想却又有一队强人窜出,两队人马相互厮杀之后,我等一拥而上将所余残部杀死,才把这些孩童带回洞内圈禁。不曾杀人父母,掳人子女!”
金蝉将信将疑,又问众孩童,却见一五六岁的孩童与那初尘长得竟有九分相似,那孩童唯唯诺诺,见着金蝉不敢上前,直往白毛鼠那边靠近。白毛鼠亦心生惊讶,只能好生安慰那孩子。
又见一年龄稍长的男童从众人中走出,对金蝉道:“我等皆是奴隶贩子手中的孤儿,先前因一伙强盗袭击了奴隶商队,幸得之前有一大仙赐我等祥纹,才使我等未死于刀剑之下。今又得仙人相救,还望仙人不弃,能收我等为徒,教我等一两个保命求生之法,必感大恩大德!”
说着,便领众人向金蝉行跪拜之礼。只一拜,皆露出肩背上的各式刺青,有狼、有虎、有蛟、有龙...
白毛鼠见状,急将那栅栏拆散,进入其中遍数一番,竟正是那星宿二十八之数,所纹之相,亦与那一众本魂并无二异!
白毛鼠与金蝉四目对视,突闻那天边传来一阵雷响,便急往洞外而去。
却见那天官紫薇大帝立在空中,俯瞰地上二人与那一众星宿转世。
那天官并不言语,众人却好似知晓其意,于是倒地便拜。再起身时,空中只剩一片祥云。
金蝉见状,十分激动的拉起白毛鼠的双手,道:“我被逐出佛门,本是心死,今日方知众人令我‘感念天地之恩,再待佛缘’的意思!今便在此地开山立派,将平生所学尽授众人,令大道得以传扬,亦算不辜负师父毕生栽培!”
白毛鼠见金蝉这般,脸上虽然挂着微笑,内心却像被戳了一刀一般,不禁叹道:“(你的)灵台如那高山,(我之)所求,不过方寸之间...”
金蝉不知其意,但闻此言,便即为此山取名灵台方寸山,又补洞名为斜月三星洞。
由于曾以佛祖开悟的菩提树为食,便又给自己起了“须(虚)菩提祖师”的道号。
这方寸山虽然离大雷音寺不算太远,但是但凡佛家弟子,听到这个道号,没有认为金蝉与菩提老祖是同一个人的。
金蝉照料众人饮食起居,传授他们佛道儒三家的经典,又将平生术法尽数传授,身体和精神都是大好,似是回到了当初一般...
只是,偶尔他会想起在那大雷音寺内念诵经文的自己,想起站在大雷音寺门前以身护寺的自己,想起在盂兰盆会上意气风发的自己,想起那个日夜编写经文的自己,想起那个在敕封之日被逐出佛门的自己...
但一切都已成过往,一切正待新的开始...
而为保金蝉的名声,白毛鼠则带着众妖离开了斜月三星洞,在百里之外另打了一处洞府。她经常会幻化成别的样子为金蝉送些桃果,为他准备些酒菜放在洞口,但更多的时候,只是躲在一处僻静的地方远远的看着他,似是回到了当初一般...
只是,偶尔她会想起那个多次在危急时找到自己的他,想起那个用身体护住自己的他,想起那个与自己一起四处传道讲经的他,想起那个与自己一气相互取暖、谈论故事、喝烈酒、偷桃子的他...
但一切都已成过往,一切又好似从未发生...
就像一场梦,
很美,
但却从未真正开始过...
却说那日,佛祖站在东海的海边,手里拿着的竟是白毛鼠曾使过的菩提树枝做的棍子。
佛祖使用法术,那棍子顿时绞做一团,着于一团烈焰之中,火焰渐渐熄灭,木灰随风飞逝,只留七个金环在那手掌之上。
佛祖叹息一声,将手中金环轻抛入海,抛出的一瞬又觉不妥,伸手去接,却从指缝之间漏却两枚...
眼见那金环随水而走,佛祖只又叹息了一声,便拿着剩余的几个金环往西天飞去...
前尘(金蝉)卷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