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鹤卿也被叫到了警局,他坐在问询室,看着坐在对面身着警服的小张等人,突然一阵恍惚。
“师兄,说说你和葵姐——以及若生的事情吧。”
白炽灯在头顶不时呲——呲——的响两声,白光很刺眼,整个房间都让他感到闷。
小张见他不说话,又问,“当年,若生的事,你没怀疑过吗?”
若生?怀疑过,怎么会没有怀疑过。可是那段时间,他太烦了。不仅仅是因为工作,还因为家中理不清的那些事。他不愿意他的妻子女儿与这样的家庭相识,被两个糟糕的家庭拉入其中。
“当时——”他拿起面前的纸杯,喝了一口里面浓黑的咖啡。这些日子,他不知道喝了多少杯咖啡,咖啡一入胃,便开始抗议一般的痉挛。
当时我爸妈闹着要分家。他受外面的女人蛊惑,要分钱走,给外面的女人孩子。她也要分钱走,她说,一切都该是她的,没有她,怎么会有他。他说,他们有血缘关系,他就是应该养着与他有一半血统的弟弟妹妹;她说,她会起诉,拿回她与她的孩子应得的一份……
“我很烦,很烦很烦,我没有精神去处理这么多事。我让她等一等,可是她一直不停的说……”他不想让她担心,更不想让她知道他们家糟糕的情况,却在不知不觉中伤害了她。
他哑着嗓子,喉管里发出一种沙沙声。“我爸的私生子,我妈的私生子,我不知道外面还有多少个,或许他们自己都不清楚。”他们的婚姻,早已名存实亡,却因为各自的利益,不愿意结束。他在外有无数女朋友,她在外也有无数男朋友。他与他的女朋友们生下一个个孩子,她为了她的男朋友们一次次怀孕产子……有时候,他觉得自己才是最不该出生的一个,可是他很幸运,他有两对一心向着他,并将所有产业财产都给他的爷爷奶奶、外公外婆。虽然他至今都不清楚,他们是真心为了他,还是为了不争气的独子、独女。
他极力止住悲声,“若生这样,我也很痛苦,可是我不能,至少暂时不能,什么都不能做。若生死后,我想了一遍又一遍,怀疑了一个又一个的人。可是我不敢说,因为我知道,若生死了,她比我更痛苦。”很残忍,但是他希望她能尽快忘记若生,尽快走出痛苦。他知道,她一向非常的坚强,她一定能够很快走出来。悲痛不应该一直伴随着她。“我们会有其他的孩子,我们不该沉浸在若生的死亡里。”
可是后来。
这件事他记得非常清楚,从前许多事情突然历历在目,和七七自从相识以来的所有经过,那些他认为已经慢慢淡忘的事情,全想起来了。一旦想起来,才觉得他从来没有停止想念过她。在自己以为已经淡忘她的时候,她总会出现在他的身边,就在那里,在他所有思绪的后面。
小张想了想,问他,“为什么要分开?”
江鹤卿摇了摇头,“对不起,我不想说。”
是他提出的。他说,我们分开吧。然后将离婚协议书放到了床上。
她坐在床上,直着腰,垂着眼,只是笑。然后,几乎是毫不犹豫的,就答应了。
他拿着签过字的离婚协议书离开,出门前,回身看了她一眼,她的脸黄黄的,带着几分病容,眼睛像是蒙上一层雾,显得呆呆笨笨的。她看着自己的手笑,嘴唇很干,这样一笑,上唇粘在牙上,下不来了。她笑容更大,干裂的嘴唇被扯破,血珠涌了出来。
她笑着,恍恍惚惚。眼眶盛不住的泪水一滴滴落下。
“我知道,她很坚强。”
小张摇头,“不,她一点都不坚强。”
她说过,回头看以前的日子,真不知道是怎么过去的,但人既然活着,也就这么一天天地活下去了。
麻木的,像是上了麻药,糊里糊涂的,倒也不觉得痛苦。慢慢苏醒过来,痛楚也正开始。
小张想起他陪葵姐去医院的那天,那天,她手臂受伤,缝了二十针。缝针的时候,她似乎没有感觉。事后他同她说起这件事,她只是淡淡道,痛久了,就习惯了,也麻木了。疲惫、害怕、痛苦,却故作坚强。
那时候他才明白,一直被称做很厉害的葵姐,其实一点都不厉害。她很累,也很痛,却不得不故作轻松。因为从来没有一个人,能让她依靠,让她好好休息一下。
小张突然低下了头,“其实,现在这样也好。”葵姐可以好好休息休息了。
江鹤卿对隗葵的事情并不了解,他们即便是见面了,也如同陌生人一样。他更不知道她在查什么。原来,他从来都没懂过她。
他想,如果一开始他就对她坦诚相待,如果那件事发生后,他能够坚持下去,会不会不一样?
可惜,一切都晚了。他们谁都没有再来一次的机会,只能永远活在悔恨中。
小张他们跟江鹤卿去了他们曾经的住处,A区的一处高档小区。这套房子,是两人在国外注册后江鹤卿买的。他们在这里度过一段很幸福却也很痛苦的日子。后来,他将这套房子给了隗葵,再后来,隗葵也搬走了,再没回来过。
“打电话通知法证。”隗葵回来过。
满是灰尘的房子里,有一条明显的脚印,脚印从门口一直延伸到卧室,在一盆盆枯死的盆栽前停住。墙上的照片被一一拿下,倒扣着。
“这后面是什么?”小张问江鹤卿,从口袋里拿出一次性手套。
“保险柜。”他拿下墙上一幅梵高的真品,打开了保险柜。
保险柜中,存放着江鹤卿送给她的珠宝首饰,以及两人的对戒。她并没有将这些拿走。除了这些,还有一个鼓鼓囊囊的牛皮文件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