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安市警察厅,此时正炸了锅。
“你们这群白痴都是干什么吃的?”
一个身体偏胖的男人,将一沓报纸甩到了拜尔的脸上,头发凌乱,情绪也不稳定,看上去一宿没睡。
赶着凌晨,他就被一通高级电话吵醒。
急急忙忙换上了警徽,召集各路人马,开完了新闻发布会,台上几位领导人齐齐道歉,更是令事件持续性发酵。
一打开网络。
《九安市旷古未有之大事件——天顶大屠杀事件》
霸屏。
榜首。
“吃?我们队忙了从昨儿晚上忙到现在,一口水都没喝,还吃什么?”
拜尔的顶嘴,令大领导更加怒不可抑,“好啊?你是不想干了是不是?”
“随意啊,您是要革我的职吗?反正你也不是缺个顶包的吗,来呀。”
拜尔一笑。
啪——大领导气的摔杯。
拉上窗帘,无视着,而芙蕾在审讯室外,和邓辉展开对楚潇潇的审讯。
“她招了吗?”
“招了。”
邓辉整理笔录,一通摇头,“招的有点彻底,把偷渡的细节、船工的贪财、药业的期货变卖还有雇佣兵的临时加价……都全部供述,这口供工整的我像在记录小说里的犯人。”
“我来和她聊聊吧。”
芙蕾在警员的开门下,踱步进入。
桌上摆了很多物件,是从楚潇潇包里搜刮出来的。
大多都是造物,而且排名都很靠前,有【36号造物·纯蓝之露】、【71号造物·多米诺骨牌】还有早就消失不见的【12号造物·留影记】……
掂量了一会儿这些玩意儿,她放下。
坐下后,她面向楚潇潇,察觉到她脸部的血色红晕正甚,“看来恢复的不错?”
“毕竟这儿伙食不错。”
楚潇潇一笑。
没有过多跟她废话,芙蕾丢过去一份数据文件,是死亡名单:
“总计一千八百人,算上了展飞。”
特地在最后点了一下“展飞”的名字。
楚潇潇接过文件看了文件,表情抽搐了一下,很快又恢复了笑容。
“谢谢你告诉了我,这令我很自豪。”
“自豪吗?”
芙蕾一笑,耳朵侧向她,“你的心率跳动的有些不规律,是昨晚没睡好?”
“……”
楚潇潇没有说话。
芙蕾又说,“一个人的滋味不好受吧,对于你这么一个浪迹于风雪月夜的女人来说,长夜没有陪伴,你又如何安睡呢?”
楚潇潇笑了笑。
手指敲打着拷椅。
“你不用试探,该说的我都说了,展飞是我杀的。”
“我没说展飞是你杀的吧?”
芙蕾一笑,对方成功入了圈套。
楚潇潇摇了摇头,心喃喃道:果然这瞎子不简单啊!
“看来你有所隐瞒。”
芙蕾呼唤警员端来两杯热腾腾的咖啡,又说,“一直以来我们都以为你和展飞是这事件的罪魁祸首,但如果我们一直以来思考的方向都错了呢?”
“假如展飞是你的棋子,那么会不会有一种可能……”
芙蕾撕开了糖包,将糖粉筛入杯中,搅拌了起来,“你也是一枚棋子呢?作为这起恶性事件的主犯空缺,只是你被送给我们,就像是一个精致的礼物盒,堂而皇之、顺利成章地,交到了我们的手里。”
大胆的猜测,却一语中的。
楚潇潇搔了搔乌黑的长发,顿时她有些佩服,佩服这个稷下的残疾人,有着远超别人的洞察力。
“这是你作为上帝夺走你光明而赐予你的天赋么?”
“你可以把它理解为本来就有点的天赋吧。”
芙蕾扶了扶眼罩,“我们言归正传,那个人或者说那群人,为什么要你做这种事?你应该清楚这么大规模的屠杀,会造成什么样的影响吧?”
楚潇潇仰头一笑,看向天花板上的斑驳,很快,笑声淡了下来。
“你既然这么聪明,难道就没有思考过这样一种可能性?”
楚潇潇也端起咖啡喝了一口,冰冷的目光注视着混沌的咖啡,“屠杀本是属于我……不,是我们的胜利果实,忙忙碌碌、一点一滴的积累,结果到最后却被人窃取了。”
仅此一瞬,她的眼神黯淡了,似有想起了谁,开始泛起悲伤。
“是谁?”
“聊天结束了,瞎子。这水很深,你淌不了。”
审讯结束了。
依然一无所获。
但这一次倒也不是什么都没有,楚潇潇的异常,告诉了她,还有一名主谋,恐怕是隐藏在他们之后的罪魁祸首。
“把她刚刚的片段给记录一下,反复播放,提取出有用的信息。”
芙蕾丢下话,拿起剑,准备离开。
邓辉问:
“你上哪儿去?”
“去医院接个人。”
黑车一飙而过。
圣地医院的VIp病房到了,她提了一个水果篮子,放在了面容惨淡的文竹旁边,说:
“尸体我们已经妆容了。”
文竹像是从发呆中醒来,看向芙蕾,笑了笑,“谢谢。”
“我想我可以出院了。”
“VIp病房设备这么好,有游戏又有独立卫生间,多住一会儿又不浪费公共资源,而且又是稷下给你报销。”芙蕾少见的开起了玩笑。
如果是平时,文竹大概会多求着芙蕾务必让他多住几天,在病房里手舞足蹈开派对都有可能,毕竟这种待遇,可不是随时都能有的。
然而现在他的内心没有任何波动。
感受不到一丝欢愉。
隐约中,芙蕾感觉到了文竹的下体抽搐了一下,他的呼吸也在数秒间乱了好几次。
“怎么了?”
她看到文竹恍惚的样子,歪过头,“你是不是还有哪里感觉不舒服?”
文竹摇摇头,看着她:
“没有,可能是吃多了水果。”
他撒了谎。
【灵月妖死亡】
【“营救任务”任务失败】
【正在施加失败惩罚:极致的濒死体验12小时】
【体验计时:02:58:46】
……
剧痛。
这份剧痛,对于如今的文竹来说,已经算不上什么了。
相比起真正的死亡。
所谓的濒死也就像是吃了口烂透了的番茄一样恶心,不过尔尔。
芙蕾没有再说什么,拿起剑之后准备离开,向文竹起身道别的时候,他开口:
“我听说楚潇潇还活着?”
“谁说的?”芙蕾问。
“新闻里。”
文竹打开了电视机,上面的女记者就播报了已经被九安市警察厅缉拿归案的重磅消息。
芙蕾一愣,她也是服了这群人的专业素养。
“我要见楚潇潇。”
“见到后你又想做什么呢?”
芙蕾冷笑,“是打算再抢把枪将她给毙了,还是打算把她按在墙上暴打一顿发泄你心中的怒火?”
“结束了,文竹。”
结束了吗?
文竹攥紧拳头。
他回想起了最后一刻,灵月妖那世上最灿烂的笑容,想起了她的不甘与不舍。
她还是个女孩,都还没考上大学,没有享受人生的青春,更没体会人世间的美好的一面,就遭遇了这世间的恐怖。
莫名其妙地死在了那几个变态手里。
怎么可能结束!
芙蕾侧听,怜悯的面向他,她察觉到了文竹的肩膀隐有颤抖,感受到了他抑制不住的愤怒与疲惫,选择不再阻扰他:
“既然你执意,我就带你去吧。”
黑车平稳的开车。
很慢很慢。
但文竹并不觉得时间过得很慢,反而很快,很快地,他路过了警察厅的门卫处,被两个抡了一棒子的门卫拍了拍肩膀,还夸说“力道使的不错”。
大厅里的四眼仔,被他抢了配枪,害的他调到了文职工作,薪酬还低了一档,居然还对文竹笑脸相迎。
每一个人见到文竹,都像在开心,在喜悦。
他不知道他们究竟在自我感动什么。
也许在他们的眼里,他是那场事件中唯一的幸存者,是亲眼见证了地狱都能顽强像条毛毛虫活下来的倒霉蛋。
但这种不言而喻的可怜,令人抓狂。
很快,他来到了审讯室,坐下,和楚潇潇四目相视,空旷的审讯室只剩下了他们二人。
芙蕾在外面拔掉了记录仪器,并警告警员们对接下来发生的一切都当做没看见,最好都走开,当然他们也听话了。
只剩下了邓辉和芙蕾单片镜后观赏。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了。
两人就这么对坐着,谁都没有开口。
直到文竹的肚子咕噜噜地叫了一下,楚潇潇笑着开口:
“没吃饭?”
“吃了很多水果。”文竹摸了摸肚子。
“那不抗饿,你还在发育期,想要个子长不高吗?”
“谢谢,我一米八已经够了。”
邓辉差点一口水喷了出来,看着这楚潇潇居然一脸温馨地在关心未成年人健康成长,也是有点始料未及。
接着,两人唠嗑起了家常。
从海外的博尔国,浓郁的森林、小松鼠……一路聊到了文竹上辈子的爱琴海以及富士山,听的楚潇潇一愣一愣的。
就这样聊了一小时。
在外面看着的邓辉和芙蕾都感觉有点困了。
“你还别说,有一次我差点没从大佛山上摔下来,你可不知道那个高啊,摔下去铁定就是一滩肉泥!”
“……”
楚潇潇点头如捣蒜。
她已经听不懂对方在形容什么了,仿佛说的是另一个世界的故事。
而这些故事,就连灵月妖他都没说过,想不到对一个仇人居然开怀畅谈了起来。
“有机会的话,我原本是想带灵月妖去看看,带她去看看我的老家,但好像也不是我的老家,就是被迫漂泊到那儿了,毕竟我连祖坟都没有。”
说着,声音戛然而止。
寂静过后,楚潇潇抬起头,脑中不禁浮想起了展飞的直男脸,说:
“你恨我吗?”
“这还用说吗?”
文竹眼睛笑着,嘴角抽搐,扭曲地令人感到害怕,“你可是杀了我最好的朋友。”
愤怒与杀意夹杂而来。
瞬间夺满了房间。
单面镜外,芙蕾下意识地握住了剑,面向楚潇潇。
而楚潇潇淡定地笑着:
“想要偿命?”
文竹摇摇头,“大概只想把你打到你连爹妈都不认得,可以的话,把你挫骨扬灰,不对,你的灰我都不想看见。”
楚潇潇捂嘴一笑,明明是这么恶毒的话语,她却像当听笑话一样开心。
“那你还在等什么?”
“等你坦白。”
文竹淳朴的大眼睛看着楚潇潇,“等你告诉我,一直藏在你们身后的那个瘪三究竟是谁?”
楚潇潇一愣。
“那个瞎子告诉你了?”
“不,我猜的。”
文竹从一知到楚潇潇被缉拿归案的时候,就感觉到了违和,像她这种智商的女人倘若真想跑,就连全副武装的最强陆军都不一定能留得住她。
但她没有。
见到他之后,刻意摆出一副得意的笑容。
像失意了一样。
就像他一样,失去了一样重要之物的表情,寡淡、优柔,那是属于弱者的神色。
“你知道了又能如何?”
“宰了他。”文竹说。
楚潇潇笑了笑。
旋即站了起来,揪住了这个乳臭未干的小子的衣领。
邓辉激动地也站了起来,本想冲进去的时候,芙蕾拉住了他。
“你是被展飞脑袋打了一枪,脑子被打傻了吗?”
楚潇潇松开了他,用手拍了拍厚重的胸脯,“看看我的德行,失魂落魄,犹如丧家犬一样地被关在这里,叫天不应叫地不灵。
是因为我知道!”
她癫狂了起来,“我知道我惹不起他,惹不起那个疯子,也惹不起那群疯子!
只能眼睁睁地、眼睁睁地看着我最珍视的东西被生生夺走,眼睁睁地给他们背黑锅,一次又一次,直至将我无尽的悔恨和痛苦都带到地狱里……”
发泄完,楚潇潇瘫坐了下来。
寂静片刻后。
她看向文竹,平静地开口道:
“你小的时候有没有被人绑在树上,嘴里塞满了马粪。”
楚潇潇像是在回忆,回忆着痛苦的陈年往事,“然后看着你自己的母亲,被人欺凌,被人殴打?”
“恩?”
文竹一愣。
然后他说,“我没有母亲。”
“那真是遗憾。”
楚潇潇顿时感觉自己儍透了,更像是对牛弹琴。
只是很快,文竹说:
“但我小的时候被人扒掉裤子,吊在房梁上,看着自己的妹妹被人殴打,被人调戏,而我自己只能无动于衷。”
“……”
仅此一刻。
所有人都沉默了。
“有人劝我,说你怎么不报警啊?警察是正义的。”
文竹笑了笑,像是在嘲笑自己,“我知道他们说的是对的,可惜,嘴笨,报了警又有什么用?不会运用正义,对我来说,如同虚设。”
楚潇潇不再说话,只是看着他,看着这个男孩,仿佛看到了另一个灵魂。
文竹站了起来,居高临下的看着她,“揣着恨,带着不公,我拼命地努力,赚钱、学习,最后我强大了,也变得聪明了,终于可以如愿以偿了。
只是我再也找不到那曾经给我妹留下心结的王八羔子了,只留下了那份曾经热血的冲动。”
“以德报怨,何必报德呢?”
文竹耸肩,沉闷过后,落下低弱一语:
“所以……我会杀了你,但不是现在。”
推开门,文竹打算离开。
就在此时,楚潇潇喊住了他,“‘蒙尘神父’马尔奇。”
文竹回头看向她。
她又说,“现在他的身份化名为‘陈元朗’,目前我只知道这么多了。”
门关上。
寂静的最后,楚潇潇的脑子里一直想起文竹说的那句“以德报怨,何必报德”。
当年她对母亲被人打死无动于衷,绝望到理解到肉弱强食的本质后,选择加入了五眼猫与仇人沆瀣一气时,她又想过为了那份仇恨正义过一把吗?
倘若她早点不淌这趟浑水。
是不是也不必害的展飞也死了呢?
可惜没有如果。
世上也没有从头再来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