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州知府府邸。
这一日,知府大人赵鹤其正在其第九位小妾纤月房中喝茶赏花,忽地门外响起了府中管家赵正的声音:“老爷,有客至。”
“客?什么客?”
“不认识,他只说是爷的远房表弟。”
赵鹤其一口吃下纤月纤纤玉指递上的蜜饯,一边就势拉着她雪白滑腻的小手亲了一口,逗得纤月咯咯地一阵轻笑。
赵鹤其被她这一连声软笑勾得浑身酥软,便伸手揽过她来,急欲对着那嫣红的小嘴儿亲下去。
“老爷……”纤月忙伸手拦住他,娇笑道:“外头赵正不是说有人找么?”
赵鹤其不耐烦地道:“准是又是哪个穷亲戚上门了,让他等着。”
门外的赵正,想着那所谓的“穷亲戚”通身的气派,还有他那宛如仙人般的容貌,不怒自威的神态,额间不禁冷汗直冒。
然而却又碍于赵鹤其正在兴头上,也不敢再多劝。
正担心间,忽见一个守在外厅伺候的小厮走过来,递了个东西给他,道:“这是那位爷命您交给老爷的,说是老爷看了就会记起他来了。”
赵正慌忙接过,只见是一块极重的牌子,拿在手上一看,竟还是纯金铸就,再翻至后面,不禁大吃一惊,当下也顾不得许多,慌忙撞开门冲了进去,急声道:“老爷,贵客还在等着呢。”
“越发活腻歪了。”赵鹤其见他这般不识趣地闯进来,一转头便一颗梅核朝赵正吐了过去。
赵正也不敢避,任由那腌臜的梅核连着赵鹤其的口水砸至自己脸上,慌忙递上方才小厮送来的牌子,“爷,您瞧……”
赵鹤其接过,正欲甩到他脸上,忽地见那金质暗纹的牌子上,镂金的“禛”字一闪而过,不由得吓得慌忙收回手,堪堪接住。
一颗心吓得险些要跳出来,天,这普天之下,除了宫里的那位,谁还敢用这个字的?。当真好险。
翻过一看,果真是想的那人。一旁的纤月犹自给他递着酒杯欲喂,却被他一把推开。
“赵正,人呢?现在何处?”赵鹤其匆匆抹了一把嘴,一边往外跑着,一边急声问道。
“回老爷,”赵正跟在身后,此时也顾不得安慰那九姨娘,忙回道:“在前厅呢。”
前厅里,一个青衣男子和一个白衣男子坐在那里悠然地喝茶。
两人一个眉斜飞入鬓,喝茶间一双眸子如暗夜的波光,潋滟慑人。
而另一个,面如美玉,眉眼间全是淡淡的温和笑意。
然而那笑意却是极清浅的,一闪即逝,一如那青花茶盏上面袅袅升起的淡淡云雾。
听见外头有人急急往过赶的步子,水溶轻轻吹了口绿澄澄的茶叶,与胤禛笑道:“四爷,难得这上好的龙井,用的还是景德镇最贵的青花瓷,可真真是好东西,咱们便是不甚渴,说不得也得多喝几口。”
胤禛冷冷一笑,漫不经心地接口道:“这青花瓷一套应当要四五千两吧,据我所知,苏州知府一岁的俸银是两千五百两,这赵大人真是风雅,花两年的俸银去买一套茶具。”
他话落,水溶又含笑接口道:“可不是么?还有那墙上挂着的,是唐伯虎的画吧,现在外头少说……也要上万两银子呢。”
他二人声音不大不小,悠闲散漫,然而却刚巧一字不漏地传进正从九姨娘香闺赶过来的赵鹤其耳中。
他此时已到了厅外,闻言脑中轰地一声炸开,若不是赵正在后头扶着,便险些要朝后栽倒。
康熙素来最见不得贪污之辈,而屋中那说话之人万一当真是他想的那人的话,只怕不出半月,他头上的乌纱便要不保了。
一时间又悔又怒,早便听说那人年外陪新娶的福晋回江南来了,他怎么就疏忽了呢?。
那位四福晋,虽说长在扬州,但祖籍可不正是姑苏么。
而他竟然没早些做准备,当真是在九姨娘香闺里醉得糊涂了。
然而这会子再如何后悔已经来不及了,赵鹤其这一耽搁的功夫,只听里头已经从茶盏到墙上的画,再到厅上摆着的玉珊瑚,已经一溜说个遍了。
虽说那里头未必便如他二人所言个个皆是珍品,却也算是八九不离十了。
赵鹤其忙理了理衣冠,从外头进去。
甫一进门,再抬头看厅上两人,果真是四阿哥胤禛到了,不仅是他,便连北静王爷水溶也至了。
那赵鹤其虽说是个知府,然则当年赴京赶考也曾于金銮殿上见过两人的,于是忙一摆衣襟,便在光可鉴人的地板上跪了下去。
“下官赵鹤其,见过四阿哥,水王爷。”
胤禛眼风扫都未扫他一眼,并不吭声,水溶喝了一口茶,方慢悠悠地道:“我们也才等了两刻种罢了,赵大人怎地那么快便来了?”
赵鹤其一时吓得冷汗涔涔,忙道:“下官方才忙于公事,不知两位王爷驾到,迎驾得晚了,还望四阿哥和王爷恕罪。”
说着,又是重重地磕了一个响头。
赵正跪在他身后,也忙跟着磕头,一边心想,幸好自己方才冲进去了,若是再迟上片刻……
胤禛有一下没一下地动着那青花瓷茶盏的盖子,嘴角噙着意味不明的笑意道:“知府大人真是好福气,有九姨娘那般美人相陪办公,想必这公务处理起来,一定手到擒来,不费吹灰之力。”
他话落,赵鹤其早已脸色惨白。
正嗫嚅着想怎么回,不防水溶已含笑道:“想必是夫人姨娘们贤惠干练,知府大人这才有闲钱买这上好的青花瓷……”
他话尚未说完,忽听“哐”地一声,一旁胤禛不知怎么地,一直把玩着的那个茶盖竟然一下子便坠到了地上,立时便摔了了粉碎。
胤禛脸色微变,忙朝赵鹤其道:“赵大人,这可怎生是好,这上好的青花瓷,便是一个盖子,也该当好几百两吧?本王不过是微服,身上却没带那么多银子。不然这样,我请皇阿玛帮我说说情,这杯盖赵大人好歹便与我算了吧?”
他一番话说完,忽地便起身,朝水溶道:“明澈,走,且随我速速去与皇阿玛修书一封。”
水溶眼底含笑,也忙小心翼翼地搁了那茶盏,随着他站起身来,便要往外走。
两人堪堪走至门口,后头终于传来从一波波惊吓中艰难苏醒的赵鹤其颤抖的声音:“两位王爷且慢走,下官……下官……”
胤禛微微停了一下,忽地转身,淡淡道:“对了,今日来找赵大人,原是有一件事要赵大人相助……”
“王爷……请说。”仿佛抓到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赵鹤其忙颤抖着道,一边说,一边示意胤禛水溶上座。
……
出了知府府邸,水溶朝赵鹤其拱拱手,笑道:“赵大人不必再送了。”
“呵呵……”赵鹤其此时已是满面春风,一扫方才的害怕惊恐状,小心地陪笑道:“应该的,应该的……”
“赵大人,”胤禛走在前头,原本正看着天际出神,忽地缓缓转过身来,波光潋滟的凤眸墨黑如玉,带着高深莫测的笑意,“我和明澈几人的身份,赵大人还请无须泄露出去。”
“明白,下官……呃,不对,在下明白的,明白的……”赵鹤其连连笑道。
“嗯。”胤禛转过身去,淡淡点头。
天际,黑云蔽日,乌沉沉地似是要压下来。
胤禛与水溶分别上了轿子,也不再看犹自站在阶前相送的赵鹤其,悄无声息地消失在街角。
“老爷,”眼看着胤禛水溶的身影完全寻不见了,一直侍立在赵鹤其身后的赵正低声道:“起风了,进屋吧。”
“起风了,”赵鹤其又是忐忑又是兴奋地看着沉闷的天际,低低地道:“大雨将至啊。”
转身朝府内走去,赵鹤其脑海中忽地便想起了那个冰冷寂寞如血的王爷淡淡的话语:“皇阿玛命我此行务必扫清天地会余孽,连日来,我已有眉目,你且去联络江苏总兵,听我示下。”
那人本是一只手在怀中,摩挲着一个香囊在说话,说着说着,忽地抬眸,眸光清亮却又冷寂地看着他,轻声道:“荡平反贼,是天大的功劳,赵大人真真是好福气。”
好福气,是啊,苦读十年,高中榜眼,来到这富余之地,孝敬无数,他赵鹤其如今所缺的,不就是一个天大的功劳么?
天地会,他一直头疼了数余年的天地会,如今终于成为了他高升的踏脚石了。
“老爷,想什么呢?”
身侧忽地腻过来一个温香的身子,原来是九姨娘不知何时出来了。
赵鹤其瞧了她一眼,忽然眼神冰冷,沉声道:“来人,送九姨娘回房。”
不过是一个貌美的花魁罢了,等他升迁了,要什么没有?。
“赵正,准备一下,咱们去总兵府一趟,马上。”
当赵鹤其的软轿往总兵府行去,苏州知府府外的街角,一个黑衣暗影微微一闪,转眼,便悄无声息地掠入软轿底下。
而街对面的另一处,同样黑衣的暗影朝同伴对了个眼色,亦飞身朝相反的方向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