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储秀宫出来,黛玉因问胤祥贝伦去了何处,却见胤祥看了面无表情的胤禛一眼,这才道:“方才明澈心情不大好,便先告辞回了,贝伦见了,说是要安慰安慰她,便跟了上去。”
黛玉听罢,想起方才胤禛抱着自己的事,顿时便觉得有些尴尬。
几人又是刚刚脱险,心中还心有余悸,于是都默然无语地走了一路。
走了不久,前头便是永寿宫了,黛玉问道:“四哥和十三哥可要进去坐坐?”
胤祥正要应“好”,胤禛已极淡地开口道:“不必了,今日累了一天,你早些歇着吧!”
顿了顿,又道:“紫鹃也伤着,这几日尽量小心。”
黛玉听罢,点点头笑道:“谢四哥关心,那玉儿先回了。”
说完,便带了紫鹃柳萤往永寿宫走去。
胤禛待她走远,脚步声也渐渐听不见,因道:“走罢!”
胤祥点点头,忙跟在他旁边,小心地道:“四哥,先前我大病一场,也不见你如何,如今一个小丫鬟病了,你都能记在身上。这……”
话未说完,已被某人打断:“你跟玉儿不一样。”
“……”
诡异地静默了片刻,胤祥哀哀地道:“我说错话了,我哪能跟你的玉儿比呢?自然是整个人都不及她一根发丝的!”
胤禛头也不抬,淡淡地道:“知道便好。”
“四哥,那我先回了。”某哀怨男一脸可怜兮兮地道。
“嗯。”胤禛点点头,而后不再理他,径自慢慢往前走。
却说黛玉回了永寿宫,先令紫鹃下去歇了,柳萤问道:“姑娘可要歇着?”
黛玉摇摇头:“我想看看下午挑的那些医书。”
柳萤心下明白,忙笑道:“那我陪姑娘一道。”
两人于是便又唤了苏茹,以及几个识字的小宫女,凑在一起翻起了那些书来。
却说贝伦跟在水溶后头,离了储秀宫,朝御花园方向走去。
走了片刻,水溶慢慢停步,而后回头道:“贝伦,你跟了一路了,快些回去吧!”
贝伦摇摇头,倔强地看着他:“等你心情好些了我再回去。”
水溶失笑:“你又怎知我心情不好呢?”
贝伦盯着他,这个自己从小便恋慕上的男子,他永远地温和淡雅,着一身白衣,脸上总带着淡淡的笑意,这个人,与草原上的男子完全是两个样子,照阿玛的话来说:这水王爷,虽不如草原男子好爽,却当得上“芝兰玉树”一词。
她当时什么都没记住,只记了那四个字:芝兰玉树。
后来,她去问宫里最有学识的太傅,那个老头子告诉了她很多,包括它出自谢安的侄子谢玄之口,包括谢玄后来在历史上多么有名,做出了多少利于百姓的功绩。
然而这些贝伦又如何能听得进去?
于是便单单只记得了它本来的意思:名贵的兰草和玉做的树。
兰是以清幽着称,汉人称奇为花中君子,而玉做的树,却又是什么模样呢?
不过,用这个词来形容明澈,可当真再合适不过呢!
他可不正比兰花还淡雅,比美玉还温润么?
是什么时候开始心动的呢?
也许是第一次在姑妈宫中初见,也许是他第一次展现笑意,又或许,是那一袭白衣实在太过纯白,是他的眼眸太过澄澈……总之,她深深地陷了进去。
可是,这样的一个男子,从来都不喜欢她。
不管她多么费尽心思想接近他,他都是疏淡有礼,对她如妹妹一般。
她生气,发怒,无赖,可是无论如何,他都不为所动。
于是心灰意懒之下,她随着阿玛回到了草原。
原以为草原上那么多的骁勇男儿,总会有比他更好的。
然而,不过几个月,她便发现自己错了。
——这个世上只有一个水明澈,无可替代,无人能比。
再后来,她听说他成亲了,是由当时的北静王做主,娶的是自幼便和他指婚了的姑娘。初初听到那一晚,她一个人在帐篷里哭了整整三天。
而后,又过了两年,阿玛终于被皇阿玛召见进京,她便跟了来,想瞧瞧他的妻子是怎样的女子。
孰料,还未进城,便听见了他新纳的侧福晋被四哥抢走的消息。
原以为他必定是极爱自己的福晋的,没想到他也会纳侧福晋。
像他那样的人,若是自己愿意,谁又能强迫他呢?
她以为自己又有了机会,心也跟着渐渐如死灰般复燃,不曾想……
而今,他就这般看着自己,明明脸上带笑,可那双清眸,不会错的,那双在梦中出现了多少次的双眸,此刻全是淡淡的伤怀。
贝伦再也忍不住,蓦地脱口而出:“我就是知道!因为四哥抱了玉姐姐,你吃醋,你伤心!”
“贝伦!”一直强撑的笑意终于慢慢散尽,水溶看着眼前娇小艳丽,话说却是一针见血的女子,蓦地沉下脸来。
他的骄傲,他的自尊,一瞬间被人无情地撕开,片片破碎。
“明澈,我……”贝伦这时也自悔说错了话,张口欲要解释,又觉得词穷。
况且,她也是极为骄傲的一个人,眼见事情也不可能更糟了,贝伦便也不管不顾,继续说了下去:“本来就是!难道我说错了吗?四哥喜欢玉姐姐,你也喜欢。可是,我不明白,你怎么也不像四哥一样,去争去抢呢?喜欢一个人就要像我一样,明知无望,却也该拼尽全力!”
“贝伦……”水溶凝视着她,眸色慢慢变深。
“呃……”毕竟是面对着自己心爱的人,一下子说了这么多,贝伦也不由得心下忐忑。眼看着前头有宫女经过,不停地朝着她和水溶看,贝伦跺跺足,飞快地道:“我先回宫
了!”
说完,也不敢再看水溶表情,拔足便跑。
水溶在原地,对着几队宫女投在他身上的视线恍若不觉,满心想着的,全是方才贝伦的那些话。
良久,水溶绽出一丝清淡的笑意,缓步朝宫门方向走去。
没错,本来亦将是没有了,还不如放手一搏,这样,最终无论结果如何,他也不会再觉得遗憾了,不是么?
永寿宫里,黛玉用膳毕,正接着在灯下和众人继续看着医书,忽地眼前人影一闪,便见一个人从外头冲了进来。
黛玉抬头,这才看清是贝伦,忙道:“你回来啦?晚膳可用了?”
说完,却见贝伦坐上软榻,把头埋在怀里,半晌不说话。
一旁的苏茹有些不好意思地朝黛玉笑笑,又与贝伦道:“格格,潇湘格格在与你说话呢!”
贝伦依旧没有反应,众人正奇怪,过了片刻,却见贝伦双肩一抖一抖,顿时便担忧起来。黛玉忙朝众人使了个眼色,示意大家先回去,而后放下手中的医术,走到贝伦面前,柔
声道:“好妹妹,你怎么了?”
贝伦还是不说话,黛玉叹了口气,然后佯怒道:“可是明澈欺负你了?我找他去!”
“别!”贝伦闻言,慌忙抬起头来,这才发现黛玉还在眼前站着,却哪里有要出门的意思,方明白黛玉是骗自己的,却也被这般一闹不好再不理人了。
只是闷闷地道:“是我自己不好。原要哄他高兴,不想反倒还惹得他不快!”
黛玉听了,虽不知前因后果,却也知道两人是闹了不快了,忙安慰道:“明澈他素来脾性温和,定不会和你计较的,快别伤心了。”
贝伦听着,又伤心起来,一边接了黛玉手中的帕子抹眼泪,一边道:“姐姐既知道他那般好,却为何不喜欢他呢?”
黛玉脸一红,羞道:“妹妹瞎说些什么呢?”
贝伦摇摇头:“我没有瞎说,明澈喜欢姐姐,姐姐难道看不出么?”
说着,想起水溶的诸多好处,又续道:“他那般好的一个人,贝伦总觉得,这天地间没有女子是配得上他的。直到姐姐出现,我才知道是我错了。虽然四哥、十三哥、明澈他们都喜欢姐姐,甚至都不大在意贝伦了,可我并不嫉妒,姐姐是很好的人。只是,玉姐姐,四哥已有四嫂了,还有一个长得很像姑妈的侧福晋,而明澈他只有一个妻子,而且我还听说,他的妻子身子很不好,怕是没多少日子了。虽然……虽然四哥也是好的,可是,却如何及得上明澈呢?若是他瞧上别人也就罢了,却偏生是姐姐,却是我怎么比都不上的。”
说完,眼中一酸,再次掉下泪来。
黛玉亦是听得满心酸涩,为贝伦这个看上去大大咧咧的人向自己吐露心事,也为自己。
明澈,是真的很好。可是,他们之间的缘分,总是太浅。
他们彼此听说的时候,她有宝玉,他有妻室,后来,又是以那般屈辱的方式相识,再之后,又因为胤禛霸道的闯入。
而今,又有了一个痴心恋他的贝伦。
“贝伦,”黛玉坐到她的旁边,替她将眼泪慢慢擦掉,笑道:“瞧你,哭得妆都花了。”
“嘿嘿,”贝伦破涕一笑,“我原是心里难受,此刻全都说了出来,也就好受多了。”
黛玉轻轻点头,低声道:“我和明澈,中间隔了太多的东西,所以,不是说他喜欢,我愿意就可以的。你是个好姑娘,既然喜欢,那就不要放弃,姐姐会为你祝福的。”
“唉。”贝伦微微叹气:“你们全都那么说,可我却不明白,只要双方彼此喜欢,那还管旁人做什么?偏生要活得那么累!在我们草原,只要族里的汉子将猎来的东西送到女孩儿家里,倘若对方收下了,那么便是阿妈阿爸反对,也是不能阻挡他们在一起的。”
黛玉听了,微微一笑,脑海中闪现出贝伦描绘的美好场景。
想着想着,忽地便想到了气息奄奄的宝玉,为人妇装扮的宝钗,不禁苦笑一声,涩涩地道:“那你们草原可真好,有空我可真想去瞧瞧!”
贝伦自来觉得自己的家乡美好,听见黛玉夸赞,顿时双眼一亮,按住黛玉双肩,笑道:“姐姐当真觉得我们那里好?那倘或下回有空,姐姐便随我去草原玩吧!”
黛玉见她伤心之意渐渐淡了,也是心中高兴,点点头道:“好。”
两人说了一会儿话,黛玉忽地想起一事,因问贝伦道:“你今日随四哥他们出宫抓刺客了?”
“嗯,四哥和明澈好厉害,跟那伙儿刺客打了许久。”
黛玉不禁心中一慌,忙问:“四哥也动手了?他的眼睛不是看不清么?”
贝伦摇摇头,得意地道:“姐姐放心罢!四哥功夫厉害得很,别说在众阿哥中了,便是宫内的一干好手,也都不是他的对手呢!不过呢,听近朱近墨说,今天那群刺客中,有一个穿白衣的年轻公子极为厉害,四哥跟他连斗了上百招,也不过打成平手。”
“那刺客可抓住了?”
“没呢!”贝伦叹道:“那白衣人的功夫太高了,最后还是被他们逃了。”
说着,又想起来,问黛玉道:“姐姐今日怎地有兴趣关心这个?”
“不过是好奇罢了。”
和水溶这么一闹,自这日之后,贝伦也不敢再如何去找他。
便是水溶来永寿宫看黛玉,她都是要么快快躲进房里,要么坐在一旁始终不说话。
倒是水溶自此之后,每每见了黛玉,笑容便愈加温润,人也愈发细致起来。
黛玉虽隐约觉得他较往日不同,却也以为是因为自己剑伤未愈的缘故,并未如何多想。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黑暗的种子早已在深深的沼泽里萌芽,并且,正在开出恶毒之花。
冷宫里,曾经娇艳动人的梅贵人如今发丝凌乱,旗头也只是梳成极简单的花型,身上的衣服也极为朴素,不复当日之华丽。
她正坐在桌前,手里拿着布偶不停地扎针,那布偶扎得极为简单,隐约可瞧出是个女子,穿着的是一身汉服。
梅贵人一边扎着针,一边恨道:“妖精,看你还不现出原形!”
蓦地,身后传来一人的冷笑声:“确实是个妖精,听说皇上昨日又去瞧了她呢!”
梅贵人慌忙转过头来,只见一人浑身罩着黑纱,只眉眼露在外头,看身形听声音,当是个女子。
梅贵人惊呼道:“你是怎么进来的?”
“怎么进来?”那女子微微一笑,挑挑眉:“娘娘还以为自己这是在储秀宫呢?这冷宫里,只要有银子,自然便可大摇大摆进。!”
凡是被打入冷宫的人,基本上这一生都算是毁了,更何况是梅贵人这般没有子嗣的,更是难有出头之日。
而冷宫里常有人受不了当初之奢华如今之冷清的鲜明对比,一死了之的大有人在。
因此,别说是个出手大方的女子,便是毒蛇猛兽,恐怕都是没有人拦的。
梅贵人脸上闪过一道怨色:“本宫不管你是谁,你来这儿做什么?”
那蒙面女子俯下身去,拿起梅贵人放在桌上的布偶,一支针狠狠地扎进那布偶的心口,明明眼中全是狠厉,声音却是极为温柔:“我来这儿,是因为我和娘娘有共同的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