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崇宁二十五年,夏,龟兹王绛宾上书慕容梓羿和萧晨月,请求娶他们的爱女襄城公主为龟兹王后,结秦晋之好,北溱与龟兹永为兄弟之邦。
萧晨月收到这封情辞恳切的上书后,挣扎良久,虽有万般不舍,但为了两国和平交往的千秋大业,同意了绛宾的求婚,含泪送女儿出嫁。
得知北溱将与龟兹联姻,龟兹国上下一片欢腾,举国上下都欢喜雀跃期待着他们美丽多才的王后的到来。
龟兹王绛宾欣喜异常,早早便命人在筹办着婚礼,迎娶他倾慕已久的襄城公主。
慕容梓羿为他的爱女潇潇准备了丰厚的嫁妆,萧晨月更是苦熬了几个昼夜亲手为女儿缝制嫁衣,只为能看着女儿风风光光出嫁,了却心头宿愿。
送亲那日,潇潇披上母亲亲手为她缝制的嫁衣,怔怔凝视着镜中的自己。肤白如雪,云鬓花颜,青丝如瀑,这真的是自己吗?潇潇一瞬间竟有些恍惚。
萧晨月抱着临川公主默默跟在送亲的仪仗队伍后面,她想最后再看一眼女儿,亲眼见证女儿的风光。
潇潇也似感应到了身后那依依不舍的目光,轻轻挑开了銮车的帘幕向后望去,却见临川妹妹忽然挣扎着从萧晨月怀中滑下,一路小跑着追赶她的车队,娇声叫着:“姐姐!姐姐!我要姐姐!”
萧晨月大惊,眼看着临川就要追上潇潇的车队,谁知潇潇竟命人停车,一手撩着嫁衣宽大的裙摆缓缓下车,轻轻搂住了急步小跑冲入她怀中的临川妹妹。
临川轻轻拉着她的衣摆,撒娇似地道:“姐姐要去哪里,带临川一起去嘛!”
“轩儿乖,姐姐不在,你要照顾好阿娘,要听父皇的话。”潇潇摸摸临川的小脑袋,轻轻道,言语间似有长姐风范。
“呜呜,姐姐不要临川了,姐姐不要临川了……”不料临川竟趴在她怀里,嘤嘤地哭了起来。
这一幕让在场的众人哭笑不得,纷纷好奇地打量着两位公主。
萧晨月忙上前将哭闹不休的临川从潇潇怀里拉开,催促她赶紧启程,莫让大家久等。潇潇长叹一声回銮,万分不舍地拜别了母亲和妹妹,登舟启程。
临川兀自在萧晨月怀中挣扎哭闹,萧晨月紧搂着她转过身去,不再看潇潇。
潇潇独自坐在銮车里,轻轻掩住唇,心中酸涩,珠泪颗颗跌落在鲜红的嫁衣上。
大婚那日,绛宾为潇潇举办了盛大的婚礼,王城道路两旁挤满了围观的人群,热闹非凡。潇潇由一众侍女牵引着膝行至绛宾身边,微微点头与他行礼。
待大婚礼成后,侍女清音悄然走到潇潇身边,牵着她走过一条长长的甬道。这条通道还是那样熟悉,然而潇潇却觉得它是那样漫长,仿佛一眼望不到边。
清雅伴着潇潇回到了居室,为给潇潇解闷便与她说起自己幼时的故事,而潇潇则静静端详着寝殿,不由纳罕这寝殿的布局竟与自己在金陵时住的王宫别无二致,几疑身在梦境。
清雅依然在诉说着她的故事,一点也不觉得困。潇潇望着她天真无邪的笑容,忽然有些感慨。
她的脸上永远挂着纯洁而美好的笑容。可潇潇却注定无法像清雅一样,单纯而又美好。
这样纯洁而美好的笑容,于潇潇而言,终归有些奢侈。
从她来到这世上的那一天起,有些事,她就已失去了选择的权利。
既然避无可避,不如微笑着面对一切,接受未知的命运。
潇潇轻轻哼着歌,夜空中的星星闪烁着,似在向她微笑。
“是屈原的《橘颂》。”清朗的男子语声传来,绛宾微笑着迈进了她的寝宫。潇潇一怔,歌声戛然而止,笑道:“王上竟也知晓屈大夫的《橘颂》?”
他笑道:“我幼时常读汉家诗歌,习汉家礼仪,屈大夫的诗,不可不读。”
清雅闻声蓦然惊起,匆匆行了礼便告辞退下。
他缓缓走到潇潇身边,伴着她轻轻唱道:“后皇嘉树,橘徕服兮。受命不迁,生南国兮。深固难徙,更壹志兮。绿叶素荣,纷其可喜兮。”潇潇一笑,接道:“独立不迁,岂不可喜兮?深固难徙,廓其无求兮。苏世独立,横而不流兮。闭心自慎,终不失过兮。”
他轻轻托起她的脸,笑道:“潇潇,你的歌声,就如你的人一样。”
潇潇脸色潮红,未及多想他已轻轻吻住她。她脸一热,本能地往后退,不小心撞上了榻沿。他越发肆意的吻袭来,温热的男子气息将她包围。她惶然无措却无他法,只能任由他带着她一点点沦陷。
他缓缓解开她的衣带,轻揽她入怀,在她耳边温柔地低语:“潇潇,你是我龟兹的王后,是我绛宾的妻。我要你今后,为我而歌。”
他的吻悄然落在她的锁骨上,直袭向她胸前。她惶然闭上眼,再一次沦陷在他的温柔中。从今以后,她有了一个新的身份,她将以这个新的身份,去面对新的生活。
(二)
萧守礼收到萧晨月的上书,得知北溱与龟兹联姻,龙颜大悦,立即下诏命绛宾和襄城公主夫妻二人一同入朝,普天同庆。
南燕元康元年,潇潇再一次踏上了金陵的土地。只是这一次,她有了一个新的身份。
潇潇望着令她熟悉无比的未央宫,一瞬间竟恍如隔世。
绛宾满心欢喜,牵着潇潇的手和她一同进宫朝觐皇帝,萧守礼欣然地望着他们,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潇潇望着对她依旧慷慨热情的萧守礼,顿时涨红了脸,又望望身边新婚不久的丈夫,一时竟有些手足无措。
萧守礼当廷便下诏赐封潇潇为南燕的永安公主,封绛宾为永昌王,意即南燕与龟兹永远和睦,兴旺昌盛。
绛宾受到赐封连连叩谢皇恩,深以得尚汉家公主为荣。
潇潇和绛宾在金陵住了一年。金陵城繁华依旧,只是,潇潇却再也找不回当年的感觉了。
在金陵学琴的那两年,是潇潇长这么大度过的最开心,最无忧无虑的一段时光了。
只可惜,美好的时光却总是分外短暂,在你还没来得及眷念它的时候,它却已然从指缝间悄悄溜走,徒留阵阵伤感叹惋。
时光一去如梭,转眼间,潇潇就已嫁为人妻,在不久的将来她还即将为人母,承担起属于她的那份责任。
绛宾很喜欢汉家礼仪文明。在金陵的这一年,他如饥似渴地阅读了大量的汉家典籍,甚至萧守礼宣召他入朝,他也身着汉服。
他说,他要把汉家的礼仪制度和文化带回龟兹,让龟兹与南燕结成世代友好的邻邦。他还说,要为潇潇造一座汉式的宫殿。
潇潇听闻丈夫说起他的宏愿只是淡笑不语。她原以为他不过是一时兴起的玩笑话,却未想到他竟是认真的。他让她一直以来的梦想变成了现实。
一年的时光眨眼即逝,潇潇和绛宾不得不向萧守礼上奏请归,萧守礼再三挽留未果终于同意让他们返回龟兹。临行时,他亲率文武百官送他们至城门,还赏赐给他们许多汉室宫廷乐器以及许多珍贵的乐谱及一众皇家乐班让他们带回龟兹。
潇潇与绛宾十分感念萧守礼的恩典,却不知该说什么,只微微福身叩头谢恩。
萧守礼告诉潇潇,龟兹是一个喜爱音乐和歌舞的民族。他说,希望她能把汉乐带回龟兹,融合龟兹乐,将它发扬传承下去。
只是,她真的可以做到吗?萧守礼对她的希翼,像给她戴上了一件精致的枷锁,令她心情日渐沉重。
绛宾笑望着她,轻轻握住她的手,道:“潇潇,你一定可以的。我相信你的才华,你也一定要相信你自己。”
潇潇轻轻点点头,父皇那坚定的眼神似又浮现在她眼前。他说,潇潇,你有能力,要相信自己。她突然有了一种无穷的力量,让她从此更加坚定了信心。
金陵的城门在她的视线里越来越小,潇潇遥遥回望着那座城门,不觉心下黯然。不知此一别,今后可还有无相见之期?
潇潇轻轻靠在绛宾怀里,听着他哼唱着一支龟兹民谣,不觉渐渐进入了梦乡。
辗转近两个月,潇潇和绛宾终于回到了龟兹。
绛宾没有食言,竟真的为潇潇建造了一座汉室的宫殿,分外美丽壮观。
潇潇环视着这辉煌壮丽的宫殿,惊讶得半晌合不拢嘴,几疑自己仍身在梦境。
绛宾从她身后轻轻揽住她,微微笑道:“潇潇,喜欢吗?”
潇潇静了片刻,终是轻轻点点头,与他相拥而视。
绛宾很是喜欢潇潇的个性和才华,也很信任她,对她很好。他为潇潇请来了龟兹宫中最负盛名的乐师,教她龟兹的音乐。龟兹的音乐精妙,而汉乐温婉,胡乐则奔放健朗。潇潇在龟兹乐师的教授下努力尝试着融合各家音乐之长,创造一种新乐,让它传遍天下。
潇潇常常在绛宾的书房研究乐谱直至深夜,绛宾则在一旁为她谱写新曲,为她轻轻吟唱。
他静静地望着身边娇美的女子,轻轻敲起节拍微笑而歌。
潇潇也愈加坚定了信心,她相信,她一定可以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