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辞行那日,萧守礼竟亲自率领文武百官来送别潇潇,并赐给她一些皇家宫廷乐器。潇潇微微叩头谢恩,萧守礼望着她微微笑着:“襄城,你的琴艺进步很大,已深得我汉乐的精髓。朕是希望,你能将汉乐传扬到北溱,传到西域。让它一直传承下去。朕相信,你一定可以。”
潇潇再次盈盈福身拜谒:“襄城定不负圣恩。”
萧守礼轻轻扶起她,道:“代朕向你母亲问好,欢迎你再来金陵。”
潇潇轻轻点点头,撩起层层裙裾在侍女的搀扶下登上马车,回望着萧守礼与众臣,他们在她的视线里越来越小,她突然轻轻叹了口气。
她隐隐约约瞥见了桓烨哥哥的身影。他一身黑衣劲装,骑着一匹枣红马目送着她的马车渐渐远去。潇潇放下车帘不再看他,忽觉内心一阵怅然。
然而,他与她都未曾想到,这一次的分别,竟成永诀!
韩绰立即修书一封,派人加急送往北溱。
萧晨月收到女儿即将回来的消息后十分高兴,她和馨儿忙前忙后,在宫里略备小宴迎接女儿的归来。
慕容梓羿看着忙碌的萧晨月,负手立于她身旁,眉梢眼角都是笑意。
他忽然觉得,这样的萧晨月充满天真的孩子气,她就像一个永远长不大的小女孩,一个永远需要他守护的小女孩。
回程的路上,为避免冲撞奚人,韩绰决定再次借道龟兹返回北溱。
龟兹,想到自己即将再次踏上龟兹的土地,潇潇突然感到自己的心快跳出胸腔了,莫名感到了一丝慌乱。她不知自己究竟是怎么了。
这一切都被韩绰看在眼里,她似乎看出了潇潇的心思,却并不点破,只微笑着握住了她的手,轻声安抚她。
而潇潇却未曾想到,这一次的出使,竟注定了她的终生!
在龟兹的王宫,潇潇再一次见到了那个注定与她牵绊一生的男子——龟兹王绛宾。
她曾听韩绰说起过,龟兹王绛宾年少有为,上任未久便显露出了不凡的韬略。
而今再次见到他,潇潇竟有些恍惚。眼前这个儒雅温润,少有才干的年轻男子真的就是她日夜思慕的人么?
绛宾热情地接待了潇潇和韩绰一行,并设宴款待了她们。韩绰向他说明了来意,并传达了萧晨月的问候。绛宾只是淡笑着点头,浅饮着樽中酒,眼角的余光瞟向低头用膳的潇潇。
“襄城?”绛宾忽然开口唤她:“你就是襄城公主?”
潇潇轻轻点点头,却越发不敢直视他。
却听绛宾又道:“孤听闻,北溱有一位公主,乃帝君和夫人的掌上明珠,不仅容颜倾城,舞技和琴艺更是艳惊整个绥州城。说的可就是你,襄城公主?”
潇潇面颊潮红,竟许久不敢看他,只微微低头道:“王上谬赞,那些都只是传闻罢了。”
绛宾笑道:“是不是传闻,孤自有判断。襄城,你可愿为孤跳一支舞?”
潇潇一怔,讶然地望着他,又望了望身边的韩绰,只见韩绰竟冲她微笑着点了点头。
犹豫了半晌,潇潇终于缓缓起身,轻盈地回旋转身,遥遥凝视着王座上的绛宾。
乐声渐至酣处,她迈着纤纤舞步,和着欢快的乐声,蹁跹起舞。
突然间,一只手揽住了她的腰。潇潇正惊疑间仰面望去,他正微笑地看着她。
一曲舞毕,周遭仿佛安静了下来,所有的人皆惊诧地凝视着他们,久久不语。
他就这样揽着她的腰,与她对视良久,方道:“襄城,你的舞,和你的人一样美。若非孤今日亲见,才知传闻非虚。”
潇潇却没有想到,宴会上的那一舞,就这样注定了她的终身。
潇潇和韩绰在龟兹逗留了一月之久。绛宾竟大胆地扣留了潇潇,不许她返回北溱。
绛宾思虑再三,修书一封与萧晨月和慕容梓羿,提出要纳潇潇做龟兹的王后,龟兹欲与北溱永结百年之好,望帝君和夫人恩准。
清雅一直陪伴着潇潇,她说不管潇潇嫁去哪里,她都会一直陪伴公主。
她的目光中透着坚定,潇潇心内叹了口气,静静拥着她,却不知该说什么。
(五)
夜是那样静谧,月色清幽。潇潇躺在柔软的榻上,眼神空茫地望着沙帐顶端,久久无法入眠。
她隐约听得韩绰说,龟兹王绛宾已上书阿娘,他要娶她做龟兹的王后。
“王后?”清雅突然一个骨碌翻身坐起,笑望着潇潇,道:“王上好像对你很上心,在这里什么都不用愁,还有很多好玩的。如此说来,你做个王后倒也不错。”
潇潇听闻清雅揶揄她的话,突然沉默了。若是她真的做了王后,也许她就再也见不到她最亲的父皇和母后了。
她不知母亲收到绛宾的上书时是什么心情,母亲定是十分为难,万般不舍得将她远嫁。
远处隐隐传来阵阵短笛声,悠悠飘荡在她耳边。恍惚中,她似乎又忆起了宴会上的那一慕。
那个月夜吹笛的人,真的是他吗?
萧晨月很快便收到了绛宾的上书。阅罢这封字短情长的上书,萧晨月独自一人立于庭院中,失神地盯着花圃,黯然神伤。
她最不愿预见的事,终究还是发生了。她忽然发现,在这命运的洪流中,她是那样的渺小。她和她的儿女们,只能被迫接受这被安排的命运。
慕容梓羿从她身后轻轻抱住她,下颌抵在她肩上,嗅着她的芬芳:“阿月。”
萧晨月忽然转身扑入慕容梓羿怀中,双肩微微颤抖。
“怎么了?阿月?”慕容梓羿感到一丝诧异,伸手轻抚她的面颊,竟是斑斑泪痕。他心疼地紧紧揽住她,半晌叹了口气,道:“在想潇潇的事?”
“九郎,我们……我们要失去我们的女儿了。潇潇要离开我们了!”萧晨月眼泪似断线的珍珠般簌簌滚落,扑在慕容梓羿怀中失声痛哭。
“唉!”慕容梓羿又叹了口气:“万事皆是命,该来的终究会来。潇潇总有一天会嫁人的,女儿大了,你也留不住。”
萧晨月轻轻摇摇头:“我只是不想让潇潇再走我的路,可谁知避无可避,她还是没能躲过。”
慕容梓羿拍拍她的肩,复又安慰她:“阿月,咱潇潇是有福之人,你不用太担心,她会幸福的。”
萧晨月这才止住了泪,缓缓点了点头。良久,又深深叹了口气。
翌日,萧晨月沉思良久,终于提笔回复了绛宾的上书,允准了他的请求,同意让潇潇做龟兹的王后。
母亲竟真的答应了绛宾的请求,潇潇有些不解地望着韩绰,韩绰慈爱地摸着她的头发,语重心长地道:“潇潇,你长大了。很多事,只有你自己去承担了。”
绛宾收到萧晨月的回信后十分欢喜,立即派专人护送潇潇返回北溱筹备嫁妆。
一路上,潇潇心绪纷乱,茫然地望着天际的朵朵浮云,陷入了深深的怅惘中。
潇潇徘徊在萧晨月的寝宫前,凝望着母亲寂然的身影,踟蹰着不敢上前一步。
身后突然有人拍了拍她的肩,潇潇诧然转身,竟是父皇。
慕容梓羿微笑地望着女儿,深邃的眸子里神色难辨。他的语声轻柔:“去看看你母亲吧。潇潇,你的母亲,她很想你。”
潇潇轻轻点点头。时隔两年,她再一次踏进了母亲的寝宫。
萧晨月正伏在案头小憩,她一定是太累了。
潇潇不忍上去打扰她,在她身侧沉吟良久,终于伸出手轻轻抚上她的肩头,霎时间泪盈羽睫。
“潇潇?”萧晨月看着平安归来的女儿,神色却异常平静。历经世事沧桑的她早已学会掩藏所有的喜怒,宠辱不惊地面对命运的变故。
或许,只有一个人例外。
萧晨月微笑地凝视着自己的女儿,她的笑容,永远是那样纯净美好。
潇潇忽然扑进她怀里,眼泪夺眶而出。
萧晨月轻轻搂住女儿,拍着她颤抖的双肩,仍是微笑着道:“潇潇,你已经长大了,要相信你自己。”
“阿娘!”潇潇声音哽咽:“可潇潇舍不得阿娘,潇潇不要离开阿娘!”
“傻孩子!”萧晨月叹道:“女儿家大了,总会有自己的归宿的,你也不能一辈子守着娘啊!”
潇潇神情萎靡,软软靠在萧晨月怀里,顿时心情五味杂陈。
她知道,往后的一切,只有靠她自己一个人去面对了,面对那未知的风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