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崇宁十五年六月,慕容梓羿与萧晨月一同去军营巡查,密见新军副都统陆云生,三人商议良久,正在酝酿一个大胆的改革计划。
军中有人预料到慕容梓羿此次巡查的目的并不简单,恐是军中又将有新的异动了,却无人敢再妄加揣测。
次日,慕容梓羿宣诏,以睿安公主所述三项军规实行军制改革。朝中上下顿时一片哗然,众将虽有不满却无人敢置喙帝君的决定,生怕一个不小心便会令自己蒙受杀身之祸,累及全家。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军制变革实已迫在眉睫。只有军队有了战斗力,才能在日后的战争中立于不败之地。
樗莆是一只狡猾的狼,他决不甘于失败被逐的下场,迟早会有卷土重来的那一天,北溱与库莫奚会有一场大战在所难免。
慕容梓羿和萧晨月在军中停留了数日,将一些具体事宜分别交待给各个将领,方踏上了回宫的路途。
一路上,萧晨月心事重重,沉默着不发一言。
“你最近脸色不好,是不是身体不舒服?”慕容梓羿忽然握住了她的手,关切道。
“没有。”萧晨月摇摇头,低垂羽睫,却是欲言又止。
“没有就好。”慕容梓羿道:“你若有什么事,一定要告诉我,不可再瞒着我了。你现在的身体需要静养,不可忧思过度。”
这两日她颇有些心神不宁,总感到宫中怕有大事发生,但她却也不知缘由,所以也一直未告诉他。过了半晌,她终于微微点头,轻轻靠在他肩上:“好。”
她微闭双眼,轻轻舒了口气,心中长叹一声,只希望她的担心是多余的。
慕容梓羿微抬手指,半晌才轻轻落于她发间,轻轻哼起了一首熟悉的北溱民谣。他笑容浅淡,眉宇间透着深深的满足。
待二人甫一回宫,却见玉凤旃的侍女阿柔正跪于景云旃的宫门前,倒把慕容梓羿和萧晨月吓了一跳,皆诧异地打量着这个不速之客。
阿柔一见到慕容梓羿归来,如遇救星一般跪爬到他脚边,死死地揪住他的衣袍下摆,哭喊道:“帝君,您可一定要救救夫人啊,夫人她……只有您能救她,求……求您了,帝君,救救夫人吧!”
慕容梓羿面色不悦:“夫人她怎么了?”
阿柔见慕容梓羿神色冷肃,不禁打了个寒战,战战兢兢道:“夫人她……从昨晚起便一直高烧不退,长公主带着薛医官前来看诊,可谁知……夫人服了薛医官开的药却并无多大起色。直到现在……烧还未退……”说罢又一个劲地磕头:“帝君,救救夫人吧……只有您能救夫人。求您了,帝君……”
原来汝南这几日一直心情不畅,心心念念着要去呼尔齐格去巡猎散心,想猎一只鹿回来在今年过冬时做一件鹿皮大衣,玉凤旃的侍卫宫女怎么都劝不住。一个秋日的午后,汝南未通知宫人便只带着少数侍卫随从踏上了去往呼尔齐格的路。不料中途却因马受惊耽误了行程,又遇到连日的风雪,汝南在巡猎途中受了风寒病倒了,因连日来的高烧已陷入了昏迷,侍卫们急得手无足措,一路风尘仆仆地将她送回了王宫。
慕容梓羿面上阴晴不定,他不知阿柔的话有几分是真,不觉微微皱眉,冷哼一声:“好端端的,非闹着要去什么呼尔齐格!”他却不敢回头去看萧晨月的神情。
不料萧晨月却显得异常从容冷静,她向慕容梓羿盈盈一拜,道:“人的命数是天定,天道渺渺,非人所能预料。可命乃天数,有时却更是人为。帝君,臣妾先回宫了。”
慕容梓羿怔然片刻,忽然一把抓住她的手腕,道:“阿月,你和我一起去。”
萧晨月笑摇摇头:“九郎,你去吧,我会等你的。”
“唉!”慕容梓羿深深叹了口气,心知她主意已定,也不好再勉强她,垂下手臂松开她,望着她消失在宫墙内。
萧晨月斜倚门槛边,望着东南方向出神,凉风吹乱了她额前的碎发,一滴晶莹的泪珠滴落掌心,竟有一瞬间的恍惚。
她不知该如何面对,胸口一阵阵的抽搐,像是要撕裂她的心。
原来,她这样在乎他。萧晨月不禁为自己的天真感到有些可笑。
慕容梓羿去了玉凤旃,竟是三日未归。
汝南因连续高烧两日神志已有些模糊,时而哭泣时而傻笑,似乎全然忘了自己此刻身在何处。
慕容梓羿连声呼唤她的名字,她却仿佛昏睡过去般再无任何回应。
医官应诏前来为汝南看诊,乌压压跪了满殿。若连薛医官都束手无策,慕容梓羿心知她已是凶多吉少。
慕容梓羿在汝南榻前枯守了一整夜。他握着她苍白的手,黯然叹了口气。
三日后,汝南忽然病危,全身滚烫发热,下午申时便溘然离世,时年三十五岁。
汝南突然病逝的噩耗传到景云旃,萧晨月的心情却愈加沉重。
山雨欲来风满楼,一场新的危机正悄然酝酿着……
(二)
崇宁十五年,六月十八,王后汝南突发疾病,病势汹汹,整个太医院皆束手无策。三日后,汝南突然病势愈重,于下午申时溘然崩逝于玉凤旃,时年三十五岁。
时隔十五年,宫中又一次响起了大丧之音。
王后汝南的突然离世令朝中上下十分震惊,甚至有人预感这不祥会给北溱带来祸端。
慕容梓羿将汝南葬在宫城西南郊的垣陵上,让她去陪伴先帝。
她也是个不幸的女子,生于这世道,却无法主宰自己的命运。她不幸做了帝国博弈的棋子,却并未因安享尊荣得到过多少安宁幸福。如今她终于厌倦了这尘世,就让她去与先帝作伴,在地下享受安宁的幸福吧。
处理完汝南的后事,转眼已是七月初,慕容梓羿亦有半个多月未见到萧晨月了。不知这半个多月来她还好吗,还在生他的气吗?慕容梓羿不顾一身的疲累匆匆赶往景云旃。
萧晨月一身素纱单衣,正倚靠在门槛边小憩,金灿灿的阳光落在她身周,勾勒出一道优美的弧影,慕容梓羿看着她,仿佛看得痴了。怔了一瞬,他大步上前将她揽入怀中,却是不发一言。
萧晨月猛然惊醒,愣了片刻,终于长长舒了口气,微笑:“都处理好了?”
“嗯。”慕容梓羿点点头,他抬手轻抚她莹润的脸颊,忽然叹了口气:“阿月,你瘦了。”言语间满是心疼。
萧晨月轻轻摇摇头,脸颊在他宽大粗糙的手掌间来回摩挲,低头浅笑不语。
他曾深深地刺伤过她,她却从无怨言,一直站在他身边鼓励他,支持他,帮助他。她在他心里已经打上了深深的烙印,永远挥之不去。慕容梓羿不觉心头一梗,一股深浓的歉疚涌上心头,他不禁更紧紧拥抱住她,虽有千言万语此刻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二人就这样静静相拥,相对无言。
萧晨月心中微微叹气,那柄高悬在她头上的利剑似乎已离她越来越近,不知何时便会刺中她,或许这是她在这里最后的宁静时光了。
崇宁十五年八月,汝南病故北溱宫中的消息终于传回库莫奚,被奚王放逐边境做苦役隐忍蛰伏多年的养子樗莆竟突然从边地带领几百名亲信杀回大营,趁奚王酒醉之时悍然发动兵变,杀死奚王,并自立为王。樗莆以他强悍的武力一举震慑住了奚王余部,尚有不服者皆斩首示众。一时间人心惶惶,纷纷抛弃了对老奚王的忠义,转而对新王俯首称臣。
突如其来的变故令营帐中人一时手足无措,他们虽表面臣服于樗莆,内心却在为各自的前途命运打算。这位新任奚王性子暴戾无常,却不知他会将这个帝国带向何方?众人心中都没了底,却是敢怒不敢言。
樗莆刚一上任,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整顿军制,加紧练兵,并不断扩招新兵入营,积极扩军备战。
樗莆的扩军练兵是为了什么,众人皆心知肚明。
大战的爆发只是早晚,奚人的心头笼罩了多时的阴影,只等待雪耻的那一刻!
汝南的骤然离世带给他深重的打击,隐忍多时的怒焰在他心头燃烧,他要杀进溱宫,用睿安公主的血去祭奠她。
她于他而言,既像是妹妹,又是他最在乎的那个女人。一想到她,他的心头就窒闷得难受。
犹记得小时候,他时常因不好好练功而遭受奚王责骂,一关就是大半日不让他吃饭,那时小小的汝南总是偷偷地塞个羊腿给他。在他心里她是唯一对他好的人,他曾发誓要一辈子守护她,让她幸福快乐。可怎奈天不遂人愿,在她十七岁那年,奚王却将她送进北溱王宫为妃以此来讨好北溱帝君。本以为她进了北溱王宫也能安享一世荣华,可谁知这条路竟成了她的不归路。
往事一幕幕浮上心头,樗莆无声冷笑:不知父王当年在作出那个决定时,可曾想到过会有今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