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居延泽一役,库莫奚丧失七万精锐,元气大伤。奚王多疑,大怒之下贬逐樗莆,樗莆听从中行贾的建议,强压下心中所有的怨气,暗中收买死士,培植自己的势力,伺机东山再起。饶是如今中行贾被擒,他还是有这最后一个锦囊,可以助他扫除所有的障碍,最终登上他梦寐以求的那个位置。
奚王放逐樗莆,无异于自断一臂,其实力已大不如前,数年内无力再进犯北溱及其邻邦。
收到信使传来的消息,慕容梓羿很是高兴,他带着萧晨月再次去了风光秀美的特克斯草原。
黎明时分,二人只带了少数随从,一路轻装简骑,踏上了巡游的路途。
天瓦蓝瓦蓝的,朵朵白云如一群绵羊般悠闲地漂浮在空中。微风拂面,送来缕缕清香,似情人温柔的掌心,撩人欲醉。
慕容梓羿和萧晨月甩下一队随从,纵马驰骋,肆意挥洒着汗水,尽情欢笑。
这一刻,他们仿佛已全然忘却了自己的身份,眼里只剩下彼此。
“阿月,你若是能追上我,等你明年生辰之时,我再许你一个愿望。”慕容梓羿回头望了一眼被他远远抛在身后的萧晨月,笑道。
萧晨月有些不服气,不禁柳眉一扬,气哼道:“我生于南国,长于南方温暖之地,骑术本就不如九郎,这场比试未免太不公平!如若我真能赢了九郎,莫说一个愿望,就是十个心愿,你也须无条件答应我!”
“好!十个就十个,孤都答应你!”慕容梓羿大笑道。他的阿月原也这么贪心,竟一开口就向他讨要十个心愿。或许这才是真实的萧晨月,她还是第一次将自己真实的情感毫无保留地展现给他,她终于卸下了自己坚硬的盾甲,露出天真的小女儿情态。
此刻的萧晨月,充满了娇憨的孩子气,慕容梓羿忽然觉得这样的萧晨月很可爱。她不再只是维系溱燕联盟的利益筹码,她只是一个纯真可爱的小女人,一个无比依恋丈夫的小女人。
思绪飞扬间,慕容梓羿下意识地慢了下来。萧晨月见他正盯着自己发愣,唇角不觉牵起一丝微笑,一扬马鞭催马疾驰,不出片刻已渐渐追上他。
二人并驾齐驱,萧晨月忽然一扯他飘飞的衣袍下摆,笑容中闪过几分得意:“咱们的赌约你可要记着,可不许反悔噢!”
不料慕容梓羿蓦然出手反扣住她的手腕,顺势一带便将她拉下马背,萧晨月只觉自己的身体早已不受控制地腾空跃起,稳稳落入他的怀中。
萧晨月大惊,欲跳下马,却被他反剪双手牢牢钳制住。
炙热的男子气息拂过耳边,只听他俯身在她耳边低语道:“孤一向重诺,夫人的心愿,孤怎敢忘却?不过……你也须答应孤一个条件。”
“什……什么条件?”萧晨月心头起了一阵痉挛,软软靠在他怀里,颤抖着望向他。
慕容梓羿噬咬着她的耳垂,一路延伸至锁骨,辗转缠绵。
那马儿竟也缓缓停了下来,似通人性般,静静等候着它的主人。
“你!”萧晨月气急,欲伸手推开他,却发现连半分力气也使不出来,惊怒地瞪着他。
慕容梓羿吻了她半刻,终于缓缓松开了她,用力一抽马股,笑道:“阿月,咱们该回营了!”
马儿吃痛狂嘶一声,撒开四蹄狂奔出数丈远,不过半时便驰回了营帐。
慕容梓羿轻轻抱她下马,萧晨月不禁又羞又臊,欲推开他,反被他钳在怀中无法动弹。营帐四周的牧民们皆不约而同地笑看着他们。
有侍女已备好晚膳,过来请他们入席,慕容梓羿紧握着她的手,笑道:“累了一天,你饿不饿?我们去那边坐吧。”
“嗯。”萧晨月忽然甩开他,径直走到一处营帐边盘腿坐下,信手拿起一块炙羊肉吃着,往事一幕幕闪过她眼前,不禁感慨万千。
炙羊肉还是当年那个味道,而她却已不再是当年的那个萧晨月了。
慕容梓羿知她又想起了往事,也不再打扰她,只悄悄坐到她身边握着她的手,静静望着她。
酒至半酣,萧晨月轻轻靠在他怀里,不禁轻轻哼起了一支江南小调。
“阿月,你醉了。”慕容梓羿轻抚她的鬓发,柔声道。
“不,我没醉。”萧晨月缓缓推开他,目光定定望住他,道:“待我们此行回京,九郎有一件大事要做,这件事关乎你我,关乎北溱。即使前路荆棘丛生,我们也不能放弃。”
慕容梓羿知她心中所想,沉默了一瞬,道:“孤此次巡行,一路所到想了很多。如要使北溱兴盛,革新弊政实乃唯一的必由之路。”
萧晨月不禁微微一笑,他是真正懂她的。这是他们共同的心愿,即使再难,她也要与他一起努力实现。
(二)
崇宁十一年三月,慕容梓羿带着萧晨月和一队随从秘密出巡,到达北溱的“夏都”特克斯草原巡行。这次巡行名为帝君带着夫人出来散心,实则暗地考察夏都的民情。慕容梓羿和萧晨月不辞辛苦访问了几十户当地的牧民,为他们带去了关心和问候,还拨给了不少生活用品。牧民们十分感念帝君和夫人的恩德,纷纷为他们唱起了悠扬的牧歌。
辗转近三个月,慕容梓羿和萧晨月沿途访问了数十个部落,终于缓缓踏上了归途。
马蹄嘚嘚,萧晨月靠在马车车椽上,目光悠悠望向车窗外,一路思绪起伏。
慕容梓羿伸手轻轻握住她的左手,将一条银铃玉钏悄悄戴在她的手腕上,笑看着她。
“嗯?”萧晨月感到一个凉凉的东西套在自己手上,不禁低头瞧去,“咦”了一声:“好漂亮的玉钏,哪儿来的?”
“喜欢吗?”慕容梓羿笑问:“我特意请的绥州城最好的工匠为你打造的。别看它很小,为了打造它工匠们可费了小半年的功夫!”
“真好看。”萧晨月微抬皓腕,凝眸瞧去,眉眼间溢满了笑意,心中漾起一股暖流。
慕容梓羿宠溺地揉揉她的发丝,笑道:“今年没能给你过好生辰,这个迟来的生辰礼就算作我的一点心意,你开心就好。”
萧晨月轻抚腕上的银铃玉钏,若有所思:“其实我的生辰也无须年年都过,九郎的心意,阿月收下了,可若真如九郎所说,打造一条银铃玉钏就要耗费工匠半年的心血,不如……”
慕容梓羿蓦然一顿,盯着沉思中的萧晨月半晌,道:“阿月,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萧晨月轻轻偎进他怀里,沉吟道:“北溱盛产金银,却至今无通行全国的货币,西域诸国的交易也只是用贝甲去换,有的甚至仍是以物易物。不若以金银制造统一的货币,在全国流通,定能克服如今交易市场混乱的弊端。九郎以为如何?”
慕容梓羿惊讶地望着她,似乎不能相信这个女子竟有这样大胆的想法。他知道他的阿月想要做一件前无古人的大事,一件从未有人敢想也不敢去做的事,哪怕前路坎坷,她也义无反顾。
“阿月,你是如何想到的?”慕容梓羿轻吻她的鬓角,道。
萧晨月道:“南燕很早就有了通行全国的货币,泰帝即位后更是将货币的铸造权收归中央,再以官府管控市场物价,实行盐铁专卖。此举有力防止了交易市场的混乱,南燕的商贸才有了如今的繁华景象。我们也能仿效泰帝的改革,定能使北溱走上一条兴盛之路。”
“好,孤答应你,你的心愿一定都有实现的那一天。”慕容梓羿蓦然揽紧了她,柔声道。
崇宁十一年六月,慕容梓羿和萧晨月终于回到了他们阔别三月的京城绥州。
“姐姐!”萧婉儿见到萧晨月回来立马欢欣雀跃地迎向她,一头钻进她怀里,娇笑道:“姐姐这一去三月未归,景云轩可是冷情得很,婉儿想死姐姐啦!”
萧晨月轻捏她红润的脸蛋,笑道:“你都快二十了,还是这么淘气,一点没有大姑娘的样子。”
慕容梓羿笑道:“婉儿的确是个大姑娘了,可在你面前,她永远都只是个孩子。”
萧婉儿儿顿时羞红了脸,难为情地望了一眼萧晨月身后的慕容梓羿。
萧晨月却似乎未曾察觉她的异样,撒娇似地道:“特克斯草原好玩吗,那里美不美?姐姐下次也带婉儿去吧,婉儿也好想去啊!”
“好。”萧晨月点头,道:“下次若有机会,你一定要亲见它的壮美。”
慕容梓羿不禁轻咳一声,轻抚上萧晨月的双肩,神色冷然:“阿月,你也累了一天,用完膳歇息一会儿吧。”
萧婉儿尴尬地望向慕容梓羿,轻轻吐了吐舌头,缓缓垂下了头。
“你和子峰带潇潇去玩吧。姐姐还有些事,晚些再陪你说话。”萧晨月轻拍她的手背,笑道。
“噢。”萧婉儿有些失落,点点头讪讪退了下去。
馨儿摆好了午膳,萧晨月吃得却不多,不多时便放下了碗着。
慕容梓羿给她夹了一只羊腿,几块牛肚,道:“你身子弱,还是多吃一点吧。”
“唉!”萧晨月撕开羊腿,状似无意地轻叹了口气。
“阿月?”慕容梓羿道:“你有心事,还在想铸币的事?”
萧晨月摇摇头,道:“婉儿今年已经十九了,不能一直陪着我,耽误了终身。”
“也是。”慕容梓羿瞬间明白了原委,点头道:“婉儿她应该有个家了,这事你与她说过吗?”
“还没有。”萧晨月复又摇摇头:“我怕她一时难以接受,让我再想想吧。”
“长姐如母。”慕容梓羿笑道:“婉儿没有母亲,她的终身理应交由你做主。孤都听你的。”
萧婉儿静倚门边,遥遥望着屋中模糊的身影,蓦然紧咬嘴唇,神情怅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