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翠娥？”这么晚还不休息，发生什么事了？
沈愔轻轻放下黛珊，甚为诧异。
“少爷，少夫人。不好了，小少爷突然高烧不止，可真吓坏了奴婢。”翠娥急得快哭了。
沈愔一个翻身坐起，夫妻二人顿时睡意全无。
此时已近子时，离相府最近的百草堂也已打烊，还有谁家的大夫肯深夜上门为人看诊呢？
沈愔急忙穿好衣衫下榻，疾步赶往西厢房。楚雁翎吩咐蝶衣照顾黛珊睡觉，亦快步跟了上去。
“慕儿！”楚雁翎抚摸着孩子滚烫的额头，坐在榻边垂泪。
沈佺和沈夫人闻讯也急忙赶到。沈佺不禁皱眉道：“怎么回事？慕儿怎么会突然发烧呢？”
翠娥跪在地上连连磕头，直将额头磕出了血，泣道：“奴婢没有照顾好小少爷，是奴婢的错，老爷您惩罚奴婢吧！可是……奴婢是真的不知小少爷为何会突然高烧啊！”
“你起来吧。”沈愔瞥了一眼翠娥，淡淡道。
沈佺叹了口气：“去请程大夫，不管他要多少，都要他速来为慕儿看诊。”
管家领命称是，连夜出城去寻程大夫。
沈家这一夜灯火通明，沈家众人皆是一夜未眠。
这时丫鬟沁水忽然道：“老爷，夫人，可否让奴婢为小少爷把脉？”
屋内众人全都讶然地打量着她，一脸震惊：“你会医术？”
沁水点头道：“奴婢祖上三代学医，爷爷曾是先帝的宫廷御医。奴婢幼时，曾受爷爷亲点，学过八年的医术，虽称不上精通，却也能看一些常见病症。”
沈佺这时也明白了几分。沁水的爷爷昔日曾是宫廷第一御医，深得先帝和太皇太后赏识，却因受人诬陷治死了先帝深爱的豫亲王而被下狱治罪，温莳仁留下一封血书自陈清白后于狱中自杀身亡，温家族人也被流放播州。一夜之间温家家破人亡，沁水因年纪尚小，母亲不忍她也随自己去南方受苦，才将她送入相府为婢。谁承想，她在沈家一呆竟是十年。
众人皆静默不语，纷纷把目光投向沈佺。
沈佺则望向楚雁翎，道：“雁翎，你是慕儿的母亲，你拿个主意吧。这件事，阿爹听你的。”
“阿爹……”楚雁翎泪眼朦胧望向沈佺，沉默良久，终于道：“那就让沁水来试试吧。”
沁水点点头，上前仔细为慕凡把脉。沈家众人皆好奇地看着她。
沁水在相府为婢十年，沈家竟无人知晓她是温莳仁的孙女，亦无人知晓她也会医术。
沁水诊脉足足有三炷香的时辰，轻轻摇摇头叹了口气：“热邪内附，已深入肺叶，奴婢只能先为小少爷降温退热，再以一副去热毒的方子调养。只是，奴婢也没有万全的把握。
楚雁翎闻言几欲昏厥，幸而沈愔扶住了她才不至昏倒。
“沁水，你有几成把握？”沈佺问。
沁水摇摇头道：“若是寻常人也还能挺得过去，可小少爷身体十分娇弱，只怕……也不过三成。即使能痊愈，日后也难免落下病根。”
众人一时六神无主，就连平日精明过人的沈佺一时竟也没了主意，沉默地看着沁水。
沁水道：“老爷莫急，沁水想试试用冰块为小少爷降温。”
“这六月的天，哪里有冰块？”沈佺以手扶额，沉沉叹了口气。
沈愔道：“今年年节时，地窖藏了不少冰块，不过今时只怕已成了冰水了。”
“冰水也行的。”沁水心急道。
正当沈家众人犹豫未决之时，管家带着程大夫终于赶到。
程大夫探了探慕凡的脉象，摇摇头沉沉叹了口气。他和沁水的诊断竟出奇地一致。
沈愔吩咐丫鬟和小厮去地窖搬来冰水为小慕凡降温，程大夫则和沁水低声商议着写下药方，递予沈佺过目。
沈佺只草草看了一眼，便道：“程大夫，沁水，慕儿的命便交到你们手上了。”
“哎。”程大夫郑重点了点头。沁水却咬紧了下唇，半晌不语。
沁水少年时曾跟着爷爷和父亲四处行医，见过无数疑难病症，可这一次她也没有十足的把握。万一小少爷不幸夭亡……她忽然止住了思绪，不敢再深想下去。
这下连程大夫和沁水也感到分外诧异，皆沉默着叹息。
小慕凡的病来势汹汹，沈家上下顿时慌作一团。
数日后，沈佺发下求医贴，遍寻京城名医为小慕凡诊病。
求医贴发下后不几日，便有不少人应征前来相府为相府孙少爷诊病，却皆束手无策。
阴霾和恐惧笼罩在沈家众人心头，久久挥之不去。
（五）
小慕凡的病，彻底打乱了沈家人平静的生活。
一个月来，有不少前来相府诊病的大夫皆只是探其脉，望其形便叹息着摇头退下。小慕凡的病依然未有什么起色。
程大夫和沁水亦想了其他几种医案，也只是令他的高热逐渐退去，于内里的调息却收效甚微。
自从小慕凡生病后，楚雁翎几乎整夜整夜枯守在儿子身边，任谁也劝不动。这一个月里，她形容憔悴，两颊深陷，已经瘦得脱了形。沈愔很是心疼她，但他却拗不过倔强的妻子。
“少夫人，皇后娘娘来看您了。”翠娥蹑手蹑脚走进西厢房，轻轻道。
楚雁翎没有动，靠在榻沿似乎睡着了。
她太疲倦了。翠娥悄悄背过身去，止不住一阵心酸。
翠娥从小在将军府为婢，从进入将军府的那一日起便被派去服侍雁翎小姐。她与小姐早已情如姐妹，尔后小姐入宫选秀，她亦曾打算入宫与小姐作伴，后来小姐嫁入沈家，她也甘愿陪嫁入相府，只想有个安稳的容身之地。小姐嫁入沈家五年多，连生两个女儿，如今终于盼得麟儿，却终究是缘浅福薄么？小姐善良纯厚，从未与人交恶，可上苍为何待她如此残忍？她想不明白。
沈悦乘辇而来，悄然屏退了身边随从，带着几名御医缓缓步入相府。
相府的小厮、丫鬟、管家见到皇后驾临慌忙跪地迎接，乌泱泱一群人跪了满院。
沈悦却顾不得这些，带着御医径直往西厢房而去。
“皇后娘娘。”翠娥见到沈悦慌忙下拜，却见沈悦示意让她起身，道：“嫂嫂近日可安好？”
翠娥轻轻摇摇头：“还是老样子，我们都劝不住她。”
沈悦微微叹了口气，轻轻扶起了楚雁翎，道：“嫂嫂勿太过伤心，自己的身子最要紧。”
楚雁翎这时终于醒来，定睛看清眼前之人竟是沈悦，急欲下拜，沈悦则稳稳扶起了她，语声中微带一丝哽咽：“都这个时候了，就别讲这些虚礼了！”言语间不禁大为震惊，半年不见，楚雁翎如今虚弱得连她都快要不认识了。
顿了半晌，沈悦才生生忍住泪，楚雁翎苦笑道：“让皇后妹妹见笑了。”
沈悦轻轻道：“慕凡的情况如何了？我带了几位御医，来给慕凡看诊。”
楚雁翎声音细弱，微微道：“多谢妹妹记挂。”遂退让到一旁，留出位置让御医上前诊脉。沈悦轻轻握住了她冰凉的手，似乎一切的安慰此刻都成了多余。
几位御医一一上前为慕凡诊过脉，皆言这个孩子气息甚弱，实已凶多吉少。
楚雁翎没有哭，她只是呆呆地看着儿子，目光涣散，活像一尊毫无生气的石像。
饶是如此，曾御医仍是斗胆为小慕凡开了一副方子，只因他也曾经历过丧子之痛，那是一种叫人肝肠欲断的痛，他不忍人间再有承受丧子之痛的父母。只要有一线希望，他就要试一试，他要尽他所能去挽救一个伤心欲绝的母亲。
沈悦陪了楚雁翎整整一日，她没有再劝，只是微微叹了口气，怅然若失。
时近酉时，沈悦不得不起驾回宫，曾御医自请留在相府为小慕凡诊治，沈悦欣然应允。
曾御医和程大夫以及沁水，三人共同商议医案，尽力为小慕凡调治。
经过近一个月的调治，小慕凡已不再发热，脉象也渐趋平稳，众人悬着的心终于落于地。
楚雁翎看着气色逐渐好转的儿子，面上也渐渐有了神采。
曾御医言，只要两月内不再反复，即算彻底痊愈了。
沈家众人皆在默默祈祷，只望可怜的孩子能躲过这一劫。
楚雁翎更是一刻也不敢放松，彻夜守着儿子入睡。
然而命运之神却总是会在你不经意时给你重重一击。半个月后的一天夜里，小慕凡再次发热，沈愔和楚雁翎一时慌了神。待曾御医等人赶到，已探不到孩子的脉象了。
“少夫人，臣已尽力了。”曾御医垂头叹气。
楚雁翎闻言如遇雷击，当即昏倒在沈愔怀里。
“雁翎这孩子福薄啊！”沈夫人叹息道。
沈佺亦叹了口气：“只怪慕凡这个孩子与咱们沈家没那个缘分啊！”
曾御医看了一眼楚雁翎，向沈愔道：“少爷，臣瞧见少夫人气色不好，能否让臣为夫人看一看？”
沈愔轻轻点点头：“有劳曾御医了。”
曾御医静静诊脉半晌，突然沉沉叹了口气，言及楚雁翎的身体已虚弱至极，需得细心调养，日后恐不适宜再孕育子嗣，若要再次有孕，只怕很难过了那一关。
沈愔不禁大为震惊，沈家众人皆倒吸了口凉气，半晌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