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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这个时候,也许是刚刚带出的体温融化了些许噎住口舌的冰碴,安德烈在吐出一丝丝带着鲜红的液体后,口齿稍微清晰了些:

“我从来没想到会遇到这种事……以至于……甚至有些稀奇……”

安德烈是想说些玩笑话或者更正面一些的话的。

雾蒙蒙的意识尚且知晓会有许多人看着他的表现,即便心中抽搐着千丝万缕的哀怮悸动,他依然企图扯动自己的嘴角,扯出一丝微笑,向他看不清的白雾中,那些注视着他的人望去。

身为选手,他是、也必须是能带领其他人走向胜利的旗帜,即便已经无法走下去,至少他也要将这一柄旗以火把般形式燎绕到其他人手中,他可以死亡,却不能冰冷。

“就如各位所知……我过去,曾经是一名军人,人与人的争端、人与人的残酷……我从不陌生,窝在肮脏的战壕中,背负着铁与火的凶器,竭尽全力地篡夺同类的性命……在那堑壕中所堆砌的一切,无论将其赋予荣誉、忠诚、贪婪、罪恶或其他一切复杂的头衔,当真身入其中,我所见的唯有伤与死,就连这一丝悲哀的怜悯……本身也是毫无意义,我清楚知道,我并非拯救什么……也深知道,我所做一切就如那也可熔作弹壳的军功章一样,毫无意义。”

也许是菲林斯慈悲的一面也掺杂了几分诗意的怜悯,在这生死之间,安德烈只觉许多话语在他脑中响彻。

而他则在一片嘈杂的嗡鸣中竭力挑出那些带有暖意的话语,像是从被冬雪淹没的土地中,一缕缕挑出那些萌有绿意的新枝般,将它们向众人展示着:

“但这次……这次的天灾……各位同志们,我们的战斗……是有意义的,唯有这一次天灾,我可以确信,我们的奋斗是有意义的。”

这话也并非掺假。

若要安德烈列举自己以往所记住的、无数次能被称为战斗的经历,他唯一可以自豪将自己战士身份举出的,便只有这天灾中无数次哪怕凶险无比的历险。

哪怕这一次次的战斗是如此凶恶,以至于到了出生入死的地步……但安德烈必须说,唯有这一场场的战斗,他从未犹豫过,不曾犹豫过自己为何而战,更不曾犹豫过自己是否要战。

……直到天灾,他才终于与自己幼年时便从祖父那边借阅的无数书籍,感同身受。

“无论哪个国家、哪个民族、任何身份与阶级……全都团结一致共同对外……即便有所分歧,我们依然在这一时期成为了同志,那些算计和阴谋在伟大的团结下微不足道……这一点,我尤其要感谢你,白、同志,你刚刚也已经尽力帮了我……因为你,我才有坚持到现在的可能。”

安德烈虚弱笑了笑。

那位容易陷入思考的龙国人,如今摆出了怎样的神情呢?他或许会陷入痛苦中,安德烈希望自己的表现能减轻一些他的痛苦,他的帮助、他的努力,他都已经感受到了。

只是……

似乎总有一些无可奈何的事……事到如今,他似乎也并未完成他对这位黑发朋友的承诺。

只要二人通力合作的话,一切艰难似乎都可以铲除,甚至一些遥不可及的奢望,也可以被宽裕地实现……

但副本是没有组队功能的。

无法选择一定想要相逢的旧友、亦无法避免难以应付的歹人。

一往无前的安德烈啊,在他身前,没有一个可以拦住他步伐的仇敌,哪怕是可怖的诡异,亦只能被钢铁碾压作可笑的齑粉,所以要打败这屹立不倒的雕塑,唯一的方法便是自身后,去利用他的信任、去窃取他本就会张开手掌分享予他人之物。

若是身后“同志”想要,他便连自己仅剩的一点也慷慨赠予,正如这个同志称呼本身……也被他慷慨地赋予了太多太多人一样。

“我还记得,很久以前,有一次任务……”

皑皑的白雾似乎不再那么冷了。

身体堵塞的痛苦变得淡薄,安德烈望着头顶飘落的白雾,呼出声音:

“一群年轻人被黑帮劫持……我,奉命突入现场……击毙对方首领……解放人质……”

话语突然停了。

这并非冻僵的喉咙已无法将话语说出口,而是,那似乎已被冰冷塑成一座雕像的人微微垂下了眸,主动陷入了一片死寂。

半晌,有些干涩的话语才像雪一样落出:

“那次任务以后,我……低沉了很久,要不是索菲亚……我也许还会低沉更久,我……也许从来不是一个坚定的人,真是奇怪,这些人居然……会让我变成钢铁……”

想着这一点,安德烈几乎是有些戏谑地抬了抬手,想拍拍尚附着着金属颜色的胸膛,但他却感不到自己的手臂,甚至感不到自己其他一切躯体。

当他用尽全力挪动胳膊时,耳畔传来的是一阵撕扯的声音,血、空气中的冰渣、汗水……混合起来的粘着剂,将不成器的“纱布”与胸口紧紧相连,堵塞了伤口,让他能再多一份虚假的希冀。

“但既然连我这样的人,都可以成为钢铁的话……其他人,未来的那些选手……我相信,你们一定、一定是可以走得更长远的吧。”

不能抬起手掌,安德烈也只能有些遗憾地将这句发自真心的祝愿,仅仅以冻僵的话语说出:

“……露西亚的专家们……你们,帮了我很多……我收到了你们……那么多的帮助,现在还是这样躺在这里……实在是,有些滑稽。”

哒。

哒。

……

已经什么都感受不到了。

甚至于为何会在此躺着的原因,都随着那白雾变得淡薄。

如森林冬夜的冰冷忽然染上了一丝虚幻的燥热,安德烈迷离着眼睛,像一只错识了冬日,而过早醒来的棕熊。

在虚假的暖意中,它等待着春风,可狡诈阴云遮挡了太阳,使那复苏的生气迟滞了几须。

熊倒在春来前一秒,离去的冬叹息一声,覆上一层雪的棉纱。

“索菲亚……索菲亚……”

而在这最后一刻,安德烈感受到了意识的昏暗,于是像个灯光忽然被关闭的小孩一样有些慌张地吵闹了起来:

“……对不起……对不起……”

冰冷的冬日像将他塑为一尊坚强无畏的铁像,可到底……

“我没能做到……任务……我还是,给所有人带来了灾难……”

无论如何,安德烈都是、也仅仅是一个富有血肉的人。

“索菲亚……我好爱你……但是对不起、对不起……我……我……还是没做到……”

而在死亡。

或者说,由死亡所带来的一种,更为巨大的阴霾下。

一瞬间,平静的冰面被强烈的悲哀所击碎,钢铁的坚强、领袖的威严、榜样的伟大……全都如湖面上的碎冰一样被泯灭了,现在那双湛蓝的眼中已蓄满了胆怯的泪水,在一片白茫茫的死寂中,胆小的安德烈、耻辱的安德烈、蜷缩在地的男人向着自己最终、也是现在唯一能想起的对方绝望地恳求着:

“答应我。”

清晰只是为了转达词语。

“答应我……”

无法掩盖的,是一种绝望的哭腔。

“不要让她知道……这一切是我带来的……”

男人定定看着虚无的黑暗,朝着空无一物之处,抬起早已不复存在的手,乞求着:

“不要让她知道……她的爸爸带来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