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边的看客也是发出无声的叹息,四下散开,逐渐远去。
姑娘倒是颇为固执,似乎是失去了我这样一个顾客之后,就会蒙受天大的损失一样,拦着我不让我走,拿着传单对着我一阵讲解,口干舌燥,嘴角居然也有了微微白色泡沫出现,实在是可以称得上是苦口婆心。
毕竟我形象虽然像是个盖溜子,拒绝这样以位天仙一般的姑娘看上去颇有一些不知好歹的意味,周围一个带着金边眼镜的中年男人看了我们一眼,推了下一下金边眼镜,然后嫌弃地对着我说:“拿着吧,别影响人家姑娘正常工作。”
“愚钝。”我轻笑着摇头,对着金丝眼镜男子下了个断语。
那姑娘的工作不容打扰一样,但我也是真的是有重要之事的,不容打扰,断魂定位乃是我们这一行的重要工作,便是通过罗盘来对票儿实时定位,这个时候最是紧张,不容外人打扰,若是一旦我手中沾染了其他属性的东西,影响了对于阴阳之气走势的判断,那么一着不慎,满盘皆输。
我手中罗盘此时严阵以待,虽然看似随意,但是最为紧要,传单由树木制成,五行属木,若是我接过传单,势必会影响刚才对于死亡之地的具体判断,所以断然是不能接受的。
奇怪的是,这姑娘好像是跟我杠上了一样,似乎是我不接受这个传单,就誓不罢休一样。
我合理推断此人是对方派来的卧底,扰乱我方正常办案,理智告诉我,要迅速将这姑娘拿下,以免影响我办案,但是此时周遭车水马龙,人来人往,我又哪里敢真的动手呢?
我心中焦躁:“这姑娘以为买房就是大事,殊不知在我这里只能算是蝇头小事,事有轻重缓急,人有悲欢离合,这一点我还是能够分得清的。”
如果她能靠我更近,便能知道我跟普通人的区别,我没有呼吸,没有心跳,届时只怕是他便不敢再向我推荐房子了,女孩子在外边,还是要保护好自己才行的。
如果她不怕,我多想坐到她旁边,将我的故事与他娓娓道来。活的时间越长,我越是懂得分享与倾听的珍贵,所以我决定将尘封在我记忆当中的事情说出来。我也会坐下来仔细听她讲述自己的故事,然后挥手道别,每个人都有故事不是吗?
我会十分礼貌而又温文尔雅地自我介绍:我是一个风水师。然后停顿一下,故作神秘地说:确切地说,应该说是一个阴阳师。
这便是我第二段记忆当中,给我最为深沉的记忆,原来很早之前我就已经接触到修炼这件事了,我生来不凡,还是凡人的时候,便是以一个阴阳师的身份,行走在世间的,说来真的是拉风异常。
此时万事俱备,就等着票儿过来,我百无聊赖,整理起来了脑海中刚刚复苏的记忆。
记忆当中我来到旧上海之后,能够鲜明地感知到,这个时期人的生活状态较之现在鲜活的多,大街上各国进口的敞篷轿车呼啸来去,车上带着的是衣着夸张暴露的小姐们尖叫着招手,珊瑚海浪一般,呼啸之后,便留下一阵香气。那个时候大街上的外国人比现在多得多,十里洋场,能让人恍然以为自己是在国外。
商务方面,光是徐汇区就有几家专门招待外国人的门店,从事的业务明面上专门让外国人在里面看电影、吃饭、喝茶。背地里总是免不了做一些其他的上不了台面的事情。
也有被寄养于此的各省的军阀太太们三五成群的扭动腰肢走在上海傍晚的梧桐树下。这些人如同毒玫瑰一般,拥有致命的魅力,但是便是最具权势的外国人都不敢招惹。
她们是夜晚上海的一道殊为靓丽的风景线。
身为同命之人,我眼中最常见的乃是街边一些衣衫褴褛,形容枯槁的老人,以及满身泥泞的小孩子,每当这阔太太们路过这些人的时候,都会捂住鼻子加快脚步走过去,连带着挥挥手,似乎多停留一分钟,就会沾染上不少晦气一样。
那是一个华洋杂居,却又井然有序的城市。似乎有一双看不见的大手,将生活在天堂和地狱当中的两拨人安排的井井有条,互不侵犯却又互相交织。
有的人醉生梦死,纸醉金迷,有的人却为了明天的一口饭食无计可施,彷徨街头。
刚来上海的时候,我做梦也想不到这是会存在于世间的城市,那一年我十五岁,恍如看见妖魔一样震惊,这一幕便印刻在我的记忆中。
我愣了好久,突然想起来书中的一段话说得好:“如果你爱一个人,一定要带她来上海,因为这里是天堂,如果你恨一个人,那么请你也带她来上海,因为这里是地狱。”
所幸的,我命比较好,从三余庄那个村庄当中来到上海,生到了天堂的这一方面。
这说明,我在还是一个凡人的时候,命就比较好,命运这件事,有的时候你不顺着他,还真的是不好办的。纷杂的念头如同狂风一样在我头顶呼啸而过,记忆当中的很多人,此时只怕已经故人驾鹤去,千里烟雨冥。
时光如海,念头如雨,纷杂的记忆中,有些人那么鲜活,偏偏已经作古,我不由得有些唏嘘。
收回念头之后,我又低头看了一下自己现实生活当中的这身打扮,又不由得有些自嘲式的挂了一抹微笑。那个时候结交袭下来的好友,即便是他们仍在人世,恐怕也认不出来我就是当年南汇中学里面的那个倜傥风流,出身于上流社会,酷爱易学的少年了吧。
那个时期的谦谦公子和如今蓬头垢面的鬼差,真的是一个人吗?
第二段觉醒的记忆太过诡异,太过匪夷所思,导致我自己也是有了怀疑,不像是第一段记忆当中那种平静的农村生活,第二段记忆,我接触的东西,与我此时的生活状态相去甚远,我完全是体会不到那种状态发生在我身上之后,我会有何种反应。
“哈哈”
“哈哈”
想到这里,我不仅笑了起来,我穿着名贵的衣服,说着文绉绉的话语?这岂不是太过好笑了?
此时我身着一个破烂风衣、头发长而乱,勾连如鸟窝,映衬着阳光更显油腻非常,便是二十年的毡毛,也不如我头上的物资丰盈。
我摇头晃脑,津津有味,吃着手中端着一份刚出锅的炒面。
咸辣适中,还有嚼劲,真的是人间美味一份。
这才是我,记忆当中的那个人嘛,倒是难说的很。
我身边一人,浑身罩在一个如同编织袋一般的黑袍当中,将自己裹在其中不露出一丝肌肤,似乎是一个惧怕阳光的吸血鬼一样。
他不吃炒面,倒是省了一份饭钱。
我带入了记忆当中的那个少年,观看者周遭的场景,目光转移到了嬴政身上,这是一个头发比我更长,发型比我更为乱糟糟的人,油腻曲连的长发沾着各种东西,垂过肩头,长目隆准,不笑的时候看上去十分威严,双手抱着炒面,如同抱着朝圣的佛经,目光炯炯盯着前方,不知前方有何我们看不到的东西。
外貌尚可,不看这身糟烂的打扮,倒是跟戏台上年的关二爷有些相似,这个关公脸固执的穿着宽袍大袖的长衫,脸上全是胡须,已经看不清面目的人。
“我们是鬼差,没有见过地府的鬼差。”我恶趣味地想着,如果讲这句话讲给记忆当中的少年,他会是何种反应?猛然跳起来,然后急速离开吧。
只怕这个时候,我会急忙追着赶他继续吓唬道:“我等停留于此处,只要那人魂魄,换取买路钱财,灯红酒绿之时,冥冥之中已有人生死刻于阴曹地,魂魄只等我来收。”
这是我在话本上看到的段子,此时说来定然是十分有意思,只是这现实当中是说不出来了,因为我便是他,他便是我。
在灯红酒绿的上海街头上面,唯独缺少了连星的身影,只有黑袍我们三人,站立的看似随意,实际上已然形成掎角之势,一人主坤位,一人主震位,一人主乾位,阴阳关口都已被我们看似随意的布置层层把控,纵然有通天只能,来人也只能束手就擒。
我“咔”地一声将罗盘扣在地上,而后纵横交织的光线从四面八方交汇而来,聚集在罗盘之上,罗盘一闪即逝。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我打了一个响指,我和嬴政蹲在街边,一人手里拿着一个纸盒子装着的炒面,吃的津津有味,嬴政好不容易不用自己做饭,捧着饭盒大快朵颐,口中不断大呼:“美味。”
天已正午,我掐着手指,坤位未山,煞气正浓,应该是横死之人应劫了。我往后退几步,示意吃的津津有味的嬴政:“往后稍稍,票儿来了,不知道如何应劫,别溅咱们一身血。”
黑袍拽了嬴政的衣角,嬴政不耐烦地哼唧了一声,但是也是十分知趣儿,自己往后稍稍。
三道关口因为我们的后退稍微敞开了一些,虽说是有些风险,但是一切仍旧是还在掌控之中,都是小问题,没事。
午时二刻。我抬头看看天时,太阳光线射到地上,差不多将要直直地照射到我放置罗盘的地方了,这代表着时候是已经差不多了。
“怎么还不来?”嬴政打着饱嗝,将饭盒直接丢弃在路边,手搭凉棚,四处张望。
其实时刻偏差常有的事,倒也没有完全不差一点的,只不过我们前天提前过来的,等了一天,吃了三顿炒面了,多少有点等的着急了。
果然,我眼前一亮,正在我们等的着急的时候,一个机车服紧身衣的身影忽然从刚刚变绿的红绿灯的人流当中嗖的一声冲了出来,身材姣好,前凸后翘,嬴政闭目不忍:“不会是她吧,大好青春怎地就是不珍惜呢?”
正好红灯亮起,一辆玛莎拉蒂疯狂的带着刺耳的刹车声冲了过去,以坤位未山为中心,“嗙”的一声巨响,机车服紧身衣被撞的高高飞起,悬空转体三周半,落点位于我们面前三米,鲜血缓慢渗出,晕染成一副巨大的滩涂。
我叹息一声,掐指反复确认:“落地之处向北错了三分,怎么我的数术还是这么差?”
随着机车服飞出,还有手中紧握的将拿未拿的一柄匕首,随着撞击高高飞起。看来此子今天是要行凶,那就怪不得了。行凶杀人能够减损人的寿命,此人原本过了这个坎还有二十年寿命,却因为一时举动丧命于此,可惜可叹。
可我见惯了这些东西,倒也没有什么特殊感慨,那两位更是木头人一样,都是当成一份吃饭工作而已,更是不会伤春悲秋,看见货到了,三口两口将炒面吃完,拿起招魂幡就要工作。
我此时所在位置乃是生门,不该我主动收取魂魄,只要守住这个位置不被横死之鬼逃脱就行,所以我倒是老神在在,吃着炒面看热闹。血腥味顺着鼻子往嘴里蹿,一定程度上影响了炒面的口感,好在我饿,倒也没有太过影响我的胃口。
寿终正寝的鬼没有什么危害性,直接自己就走了,偏是这种凶魂才得动用我们三人。此地处于三鬼收魂之地,丁字路口,南北槐树,煞气聚集,正是出凶鬼之处,很多邪门歪道之人,就是利用这种方法,逃脱了轮回的苦难。
玛莎拉蒂车主技术很好,斜着漂移了五十米,车子旋转着甩了几次尾,汽车尾管轰轰的喷着热气,呼啸着停在据我们三十米开外的位置。
车开的太快了,能够在电光火石之间停住,依然是很了不起的一件事了。全身包裹在黑袍套子里的人不由自主喝了一声彩,想要拍手,但是双袖筒当中空空如也,只有鼓掌的动作,没有任何声音传出来。
一个穿着包臀短裙的红发女子,从车子里走出来,连呼晦气:“走路不看红绿灯吗!”
“盛气凌人!“
“这种情况更容易激发被害者的凶性,你说你本身就是撞人的人,不能收敛火气吗?”我摇头叹息。
“要是都按规矩来,还有咱么什么事?”嬴政倒是看得开,对着我摆着手,说道。
红发包臀裙女子,肤色很好,冷白皮,尖下颌,说话之间抱着肩膀,十分刻薄。
骂骂咧咧的从车上下来,走到路口,想要查看一下被撞者的伤势,刚刚走到被撞者旁边,那机车服紧身衣的被撞者忽然站了起来,被撞的四肢显然已经脱臼了,双腿以一种诡异的角度扭曲着站立起来,摇摇晃晃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手臂想要抬起却怎么也抬不起来,嘴里咯咯有声。
但是这人还是比较顽强的,努力了一阵,虽然样子十分扭曲,但是仍旧是挣扎着站了起来,然后趴在地上,如同大号的青蛙一样在四周摸索着似乎要找什么东西。
“果然是爬行类,平时伪装的很好啊,倒是不知道是什么种族?”嬴政说道。
玛莎拉蒂女子舒了一口气,拍了拍起伏的胸口,嬴政炒面也不吃了,看的呆住,狠狠吞了一口口水。
机车服紧身衣被撞者摸索着爬,爬到哪里,那里便有人呼号着四散逃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