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这么说，以谢以渊仙界仙君的身份，在人界历劫之时，杀谁都可以，唯独不能杀身负龙气之人，这乃人界的真龙天子，承载着一国命脉。
可他偏偏这么做了，等于打破了六界默认的规矩。
如今，姜姝予终于可以名正言顺地与他对峙。
若说一开始谢以渊还听不明白她话里的意思，伴随天空中一阵巨响，在那云层深处，腾云驾雾而来一位仙风道骨的老人的出现，便让事情原委都清晰明了。
那老人将手中拂尘轻轻在谢以渊眉间一点化，伴随一道金光没入，谢以渊再度睁开眼时，已然仙界的记忆全部恢复。
他的目光变得不同——高高在上，睥睨一眼，仿佛带着天大的恩赐一般。
姜姝予见状，冷嗤一声，他莫不是以为恢复了记忆，就能逃过罪责？
南和仙君，也就是匆忙赶来的老人冲她微微行礼，“请问姑娘是——”
其实，他是仙界仙君，地位远比她这个冥界小鬼差高的多，根本无需对她行礼，只是，眼前之人态度良好，姝予也就回礼道：“我乃冥界鬼差，这不，抓到了一个肆意妄为之人，诛杀身负龙气，且龙气尚未消散之徒。”
姜姝予扬了扬手上的生死簿，“姬睿骞乃人界太子，不久后的宸国皇帝，他还有十年在其位的时间，如今被眼前这个人杀了，仙君，我抓他回去复命，可有错？”
南和仙君被问得一时无语，他就是去找东临仙君下了盘棋，结果回来就发现出了大事。
“这位鬼差，此人乃是我仙界之人，下凡历劫的，他并无记忆，不知晓那姬睿骞的身份，不知者无罪，你看是否可以网开一面？”
姜姝予扫了眼一旁昂首站姿的谢以渊，不，现在应该叫景渊仙君了。
瞧他那目空一切的姿态，想必是不把她一小小的鬼差放在眼里的，所以脸上毫无波澜。
姝予秀眉一凛，“网开一面？如何网开一面？人都被他杀了，我冥界的差可不好当，若是冥王因此追责，我该如何？”
“这——”南和仙君一脸为难，眼珠子咕噜噜地转了转，道，“既然误杀了，要不然把那姬睿骞的魂魄再送回身体？由我来替他修复受伤的身体，你看如何？”
“哼——”姜姝予冷哼一声，“不好意思，姬睿骞的魂魄已经被收走，此刻恐怕都到奈何桥，喝了孟婆汤去转世了。”
南和仙君一惊，这冥界的效率都这么高的么？
这才刚刚杀死没多会，都快投胎了？
比起偷闲去下棋的自己，真真是汗颜。
南和仙君怀疑起是不是自己来得速度太慢了，以至于都没赶上复活姬睿骞。
姬睿骞的魂魄被拘走了，也是事实，姜姝予早就唤来四火在旁等着了，只等谢以渊动手，姬睿骞身亡，魂魄就直接被四火给带回冥界了。
还想送姬睿骞还阳？让你们有机会弥补之前的错误？
门都没有！
左右只能感慨一句冥界办公效率高，错误又不是她冥界犯下的。
这——
南和仙君左右为难，人界虽然是六界中最弱的，但是，六界讲究一个平衡。
此事，确实是他仙界的错，若是一个处理不好，一个冥界就已经很难缠了，更何况还有其他三界。
若是传到其他三界的耳朵里，该如何是好？
尤其是那魔界，素来与仙界不对付，没事还能找点事出来，动动筋骨，开开战呢，这要是让他们知道，仙界之人下凡历劫，不由分说杀了人界未来天子，身负龙气之人。
哪怕这事跟他们没有什么关系，他们也会迫不及待地跳出来，横加指责。
这要是一个处理不好，对仙界的影响力极坏。
“区区凡人，我杀便杀了，你能奈我何？”恢复了景渊仙君身份的谢以渊迟迟不说话，一说话，眉目微皱，仿佛看待蝼蚁一般扫了眼姜姝予，说道。
呵……姜姝予心中一冷。
是呢，区区凡人，杀便杀了，前一世的景渊恢复记忆后，怕也是这么想的，他何曾在意过这些人的命。
谢家军深陷囹圄，被诛杀，宛郡城被屠城，不关他的事；
南地堤坝崩塌，无数百姓被淹，尸横遍野，不关他的事；
姜氏一族被屠，苍国无君管理朝政，四分五裂，连年征战，百姓流离失所，受尽颠沛流离之苦，也不关他的事！
他只要完成渡劫，就可以拍拍屁股走人，丢下一大堆烂摊子。
“景渊仙君真是好大的口气，仙界是让你来渡劫的，可不是让来草菅人命的！”
眼看双方互不相让，而景渊这臭脾气，明显把人家冥界的鬼差给得罪了，南和仙君心里着急，上前两边劝和。
先是声音放软道：“这位鬼差消消气，景渊心里也不好受，犯了这事，历劫怕是不能再继续了，心情自是不愉的，说话有所冲撞，还望多多包涵。”
“哼——”姝予冷哼，“品德不够，德行不修，光靠法力，很难让人信服，历劫失败又有什么好奇怪的。”
南和仙君听着眼前这丫头的话，心里也升出了些许不忿，这小小鬼差，当真麻烦的很，油盐不进，他一仙界仙君，不知道比她高了多少个等级，在这耐着性子跟她讲话，竟半点听不进去。
“这位姑娘，我仙界之人品德如何，恐怕还轮不到你一小小鬼差来质疑吧。”南和仙君的声音也冷了几分。
“南和，你跟她说什么，她毁我历劫，我与她自有一笔账来算。”景渊一脸不耐。
这到底是恢复记忆的仙君了，脾气也涨了不少，完全没了谢以渊当时的收敛。
他眼神不善，打量那人：“想来我在凡间历劫，诸多不顺，都是因你而起吧？”虽说是质疑，但语气中带着不容分说。
南和仙君一听这话，眼神也变得严肃了些。
早前，这具身体谢以渊身边的谋士荀先生已经猜到几分，他们筹谋多年的计划，被一一化解，此中皆有宁德公主姜姝予的影子。
但发生了被下猛药一事，他被仇恨蒙蔽了双眼，一心只想先杀了那可恶的姬睿骞泄愤，根本听不进荀先生的话。
而今日这场刺杀，就是他谋划已久的。
他也确实如愿杀了姬睿骞，可谁想竟惹出了祸端，再看站在自己面前的姜姝予，或者说是冥界的鬼差，他不得阴谋论起来。
景渊仙君皱起眉头，声音冷漠道：“你这小小鬼差，有何阴谋。”
“你扰乱六界秩序在先，滥杀无辜，竟杀到了人界身负龙气之人身上——”
不等姝予说完，景渊已经不耐地打断道：“我杀的是凡人，跟你有什么关系？我若是杀了你冥界之人，你再来寻我错处不迟。”
这话几乎等同于在说，她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你杀的是凡人，可凡人死后的魂魄是归我冥界管的。”
“凡人的寿命短暂，早死十年，晚死十年，又当如何？人间疾苦，还不如早早投胎了事，你又怎么知道，我杀了他，不是送他早些解脱？”
姜姝予简直要被他这通无脑逻辑给气笑了。
一旁的南和几次想开口，嘴巴开了闭，闭了开，一时之间，竟不知说什么才好。
幸好站在这的是冥界一个小小的鬼差，但凡有些身份地位的在这，听到他此番言论，必是要被抓到把柄的。
踏上仙途，位列仙班，是段极其漫长的过程，期间不乏潜心修炼，刻苦钻研，还得结合自身的资质。
但除此之外，“心态平和、道德高尚、心地善良、清心寡欲”这些乃是修行中心法所要求。
在景渊说出“区区凡人，我杀了便杀了”之时，南和已经微不可见的蹙眉，这等视人命如草芥的想法着实要不得。
他心说，看来景渊确实需要历劫，增长自己修为。
如今听他说话越发无状，甚至说出“凡人寿命短暂，早死十年，晚死十年又当如何，我杀了他，是送他早些解脱”这样不要脸的话时，他连最后替他辩驳的话语都说不出口。
只觉得眼前之人陌生，仿佛从未认清过他一样。
南和心惊：该不是上千年的仙道让他内心极剧膨胀，竟连众生万物都瞧不上了？
景渊原也不会说话这么直白，只是他好好的历劫被眼前这人给破坏了，如今，继续是无法继续下去了，历劫失败，等待他的是什么？
有可能直接死亡或是转世重生，重新历劫；
渡劫失败，也会有损仙体，很可能失去一部分修为，返回仙界，别想着能升一个等级，不掉级就不错了；
最不好的便是魂飞魄散，形神俱灭。
如今看来，最后一种可能是不会了，但是前两种，不管哪种，都是他不愿的。
他在凡间已经受了二十余年苦难了，马上就要得偿所愿，偏偏这时候功亏一篑。
思及此，他心中烦躁，对眼前之人越发不喜，“你若老老实实的，等我历劫完，大家便相安无事，为何要搞出这么多事来？”
“历劫完？”姝予冷笑，“所以，我该怎么做？”
“等你虚情假意将姜姝予哄骗，看着你想尽办法耗尽姜氏一族龙气，然后杀光姜氏一族，再斩断情丝，杀了姜姝予以证历情劫，夺下苍国江山后，便拍拍屁股走人，甩下这个烂摊子，位列你的仙班，而且还是平步青云，步步高升的那种，是这样么？”
景渊抿唇，如果不是因为出了姬睿骞一事，谢以渊的复仇计划里，确实应该如此。
“所以，你想杀，我们这些人就该伸着脖子给你杀，你想灭我全族，我便不能反抗，你想要苍国江山，我父兄便得双手奉上！我们是什么？是你仙界历劫的工具么？”
“你仙界中人就不需要遵守六界规则的么？你仙界中人就可以为所欲为，想杀谁就杀谁，想怎么颠覆江山，就怎么颠覆江山的么？凭什么？”
“既然你仙界中人如此厉害，还要我其他五界做什么？不如一并被你们吸收了去，这样，整个天地都归你仙界来管了。”
姜姝予双目赤红，声音嘶哑，万年来的委屈在这一刻得到了宣泄。
这话说的可严重了！
南和面露尴尬，有心调和，想说此言差矣，这不是景渊仙君本意，再说这些不都还没发生么？
从单独的人和事，扩大到了整个仙界，这莫须有的罪名，仙界可不背锅啊！
莫激动莫激动……
可看到景渊仙君一副理应如此的神情，再看看对方那伤心欲绝的模样，南和在心里恨恨地骂了句景渊：你倒是说句话啊！平时装的二五八万，一副高冷样也就算了，如今再不解释，让外界如何想他仙界？
尤其这人可是冥界的人！
“景渊，你当好好处理这事。”南和催促道。
“一派胡言！你阻断我飞升仙位之路，这笔账，我必要讨回来！”说罢，景渊伸出双臂，白衣飘飘，裹挟些灵力，想也不想，便要往对方身上招呼去。
南和仙君见状，慌忙道：“不可！”
这是什么昏招？
我只想你阻止她继续说下去，说句软话，道个歉有这么难的么？我可不是让你杀人灭口的意思！
可杀招已出，直逼对方。
姝予提起锁魂链挡在身前，锁魂链虽然可锁六界之魂魄，当然也包括仙界之人的，可景渊仙君毕竟位列仙班，法力高超，和她小小鬼差的法力相比，简直就是碾压式的。
姝予的法力又如何困得住他？
两方争斗，纵然姝予使出浑身解数，已经处于下风。
“不自量力！”景渊仙君冷嗤一声，再一用力，打出白色光束，似雷电一般劈向对面。
南和仙君本能地伸手去拦，只是晚了一步，眼看那光束就要打到对方身上——
姝予已经被打落在地，锁魂链失去光泽地躺在一边，她闭上双眸，唇角含血，被打散的长发遮盖住了微微上扬的嘴角。
生死之间，往事随风，在脑海中一一闪过。
她能不知道自己不是景渊的对手么？
她知道。
她一直明白自己的身份，诚如另一位仙君所说，冥界区区鬼差。
纵然她在一众恶鬼之中是厉害的，让鬼闻风丧胆，但是，比起仙界的仙君，却是差远了。
和仙界的仙君抗衡，无异于蚍蜉撼大树，可笑不自量。
但——
她重活一世，如何能救父兄，能救下苍国百姓？
她就是在故意激怒他，姬睿骞这个身负龙气之人死了，显然还不够，那就再加上仙界仙君屠杀冥界中人的罪名，如何？
这一幕都被她袖中的回溯镜收在其中。
哐——
一声巨响，身体上的疼痛并没有传来，白色光束直接被打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