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安送姜唤出去。
“姜医生，少爷的情况还好吗？”
“目前看来还好，但是...”姜唤叹气，“卓总心里有解不开的结，这很有可能会成为发病的诱因。”
卓家有偏执型精神障碍的家族遗传史。
卓正熙的爷爷罗青戈十九岁入赘卓家，二十岁就和卓菁华生了卓腾，二十五岁时又生了女儿卓朦，三十三岁时突然发病，确诊为偏执型人格分裂，三十七岁的时候就自杀了。
而卓正熙的姑姑卓朦二十八岁的时候，就发病了，现在还在疗养院里，卓菁华很少去看她，她恨不得自己没这个女儿。
这类人生病前性格大多存在缺陷，主观、固执、敏感、多疑、自尊心强、易被激怒......
简直是卓正熙的性格写照。
而且，在卓正熙二十二岁那年，他第一次出现了幻觉。
那幻觉不是别人，就是叶秋颜。
有一次卓正熙和幻觉里的人对话，被卓菁华撞见。
她不能接受自己悉心培养的孙子，会是个精神病患者，于是她找到了姜唤，要他为卓正熙做心理评估。
这一评估就是八年。
在姜唤眼里，卓正熙的状态时好时坏，有时候很正常，但有时候又很疯狂。
他能感觉到，卓正熙有心病，应该与他的挑食有关，可是每次姜唤谈及此，卓正熙就会翻脸，以至于到现在他都没有任何进展。
卓正熙问他：挑不挑食，能成为他判断病情的原因吗？
姜唤说不好，任何疾病都是有因有果，找不到那个因，就不可能解决问题。
“秦安，虽然卓总不同意，但我还是想说，那位叶小姐的出现，对他情况的改善或许有帮助，能不能请她帮帮吗？”
秦安为难，“姜医生，少爷很喜欢叶小姐的，他肯定不想让叶小姐知道他...”
“我明白。”姜唤打断他，“不需要告诉叶小姐，卓总家族遗传史的事，我只是希望她能劝劝卓总好好吃饭。你也看到了，他最近吃东西的状况很差，脸色状态都不好，用不了多久肯定会营养不良。”
秦安担心，“那该怎么办？”
姜唤说，“卓总对我的戒备心很强，每次说到挑食的问题，他都很抗拒。所以叶小姐是最好的人选，如果方便的话，我想和她聊聊。”
“这...”
瞒着卓正熙去找叶秋颜吗？
秦安想了下，为了少爷的健康，也只能冒险试试了。
“好，我把叶小姐的联系方式给你，拜托了。”
“嗯。”
——
办公室里，卓正熙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看着黄昏下的城市。
人来人往，忙忙碌碌。
卓正熙小的时候，其实是个很淘气的孩子。
他喜欢玩积木，喜欢赛车，喜欢冒险，有着那个年纪的孩子应该有的天真。
但，卓菁华不喜欢这种天真。
身为她的孙子，未来卓氏的继承人，他不能表现的像其他孩子一样。
于是卓正熙被逼着学礼仪、学乐器、学语言、学各种对他成为卓家继承人有帮助的东西。
卓菁华对他非常严格，如果有当天的行程没有完成，他就会被罚。
小小的人，要在空荡又黑暗的长廊里跪上一夜。
碰上下雨下雪，人都冻僵过几回。
但卓菁华对他从不手软，她说这是对他的历练。
戚若苒在世时，还有人护着他，帮他求情。
戚若苒离世后，就没有任何人敢忤逆卓菁华了。
十二岁那年，卓正熙捡到一只猫，腿受了伤，在草丛里喵喵的叫。
他心软着把它带回家照顾，那是第一次他瞒着卓菁华，拥有了只属于他自己的东西。
那只小猫，是他心里生出的想要抗争的种子。
可是有一天，那颗种子被埋了。
卓菁华发现了小猫，让下人把它活埋在了花园里。
那个场景，卓正熙这辈子都忘不了，小猫被埋的只剩半截脑袋在外面，表情狰狞。
它被丢进去的时候，该有多恐慌。
它一定在等卓正熙来救它。
可是它没等到。
卓菁华对他说，“你的时间很宝贵，不要浪费在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上，书读完了吗？琴练了吗？你看看霍霆森，只不过才大你七岁，现在已经在他家的公司里做风险投资了，你还有心思在这玩猫？”
卓正熙蹲在花园里，看着那只可怜的猫，狂吐不止。
被杀死的不止是猫，还有十二岁那个纯真的少年。
从那之后，卓正熙讨厌一切埋在土里的东西。
它们都有一种腐烂的味道。
......嗡嗡......嗡嗡......
手机猛地震动起来，卓正熙收回思绪，看了眼，是老宅的电话。
“喂？”
管家齐叔说，“少爷，老夫人请您今晚回来一起吃饭。”
他下意识的拒绝，“不了，我很忙。”
“少爷...”齐叔说，“老夫人这些日子，身体不大好，消瘦了不少，您还是回来看看吧。”
“......”卓正熙叹气，他知道这多半是卓菁华找的说辞，但他却没法拒绝，那毕竟是他奶奶，“知道了。”
“好的少爷，那我这就去告诉老夫人，她一定会开心的。”
卓正熙挂断电话，揉了揉额头。
这时秦安也走了回来，“少爷，晚上要去溪御澜庭吗？要不要给您准备换洗的衣物？”
...卓正熙抬眸扫了他一眼，他倒是机灵。
“不了，晚上回老宅一趟。”
“哦...”
不过，秦安倒是提醒了他，于是卓正熙拨通了叶秋颜的电话。
秦安识趣的走开，决不当电灯泡。
“喂？”电话只响了一声就被接起，叶秋颜语气里带着明显的笑意。
卓正熙心里一暖，“在干嘛？”
叶秋颜看了看面前的电脑说，“在写商业计划书。”
“计划书？你还要拉投资？”
“对呀，我这工作室虽小，但也有远大的理想啊~”
卓正熙听着一笑，“这回找的又是哪位投资人？说给我听听，帮你鉴别鉴别靠不靠谱。”
叶秋颜笃定道，“这次肯定靠谱，霍霆森！”
“不行！”听到这个名字，卓正熙就烦躁，“你能要他的钱，为什么不要我的？”
叶秋颜想了想悻悻的说，“要你的钱......你是奔着正经投资来的么？”
啧...卓正熙蹙眉，他怎么不正经了？
叶秋颜接着说，“我不需要你给我走后门，我对刺斓有信心，一定会找到欣赏它的人的！”
卓正熙哼笑，“你确定霍霆森就没给你走后门？”
“当然啦。”叶秋颜说，“他可是资深投资人，你什么时候看过他做赔本的生意，他答应投资刺斓，就一定是看到了它的价值。”
卓正熙不敢苟同，讽刺着，“才区区两千万，你觉得霍霆森看得上吗？他答应你，还不是看重你们的关系？”
关系？
叶秋颜皱眉，听出了卓正熙的不悦，“你在为这个生气吗？我说过我和他没有除朋友以外的关系。”
他知道，但是听到叶秋颜竟然愿意解释，嘴角忍不住挑了起来。
卓正熙想了个折中的办法，“这样吧，一会我给你个联系方式，也是个资深的投资人，对各种传统文化都很感兴趣，你直接和他谈，我保证不干预，能不能拿到，看你自己的本事。”
“可是我已经和霍大哥说好了。”
“推掉。”男人不悦的说，“要么你自己推，要么我帮你推。”
“不用！”叶秋颜忙打住他，他去说指不定要出什么乱子呢。
卓正熙听她急切的语气，忍不住说，“你是不是很怕他知道我们的关系？”
叶秋颜心里一酸，问出口，“我们算什么关系？”
卓正熙别扭着，“我也想知道，你打算给我个什么名分？”
“我？”叶秋颜愣了下，气不打一处来，明明主动的是他，怎么又赖在自己身上！
“卓正熙，先越界的人是你吧！”
那边的人叹了一声，“是我。但我们是什么关系，这取决于你。”
叶秋颜一时间没明白他的意思。
卓正熙迅速转了话题，他不想和她争吵，软下语气来问，“今天有没有不舒服？”
叶秋颜瞬间被他充满磁性的声音蛊惑的忘了刚才的不悦，小声说，“没有，只有第一天会不舒服。”
“那就好，每个月三号是吧，下次我会记得。”
她一愣，娇嗔着，“记这个干嘛...”
“你说呢？”他略带调戏的语气，“当然是更方便照顾你。”
她噘嘴，才不信他那么好心，“谢谢不用！”
卓正熙脑海里浮现着她说这话时的可爱样子，不禁笑起来，“叶秋颜，今晚我要回趟老宅，不能去你那了。”
他竟然真的还想来？怎么自己还有几分期待？
她不觉咬了下唇，“哦...”
“很失望？”他笑，“你要是想，我可以晚点赶回来。”
“谁想了！”她被戳中心思恼怒道，“我一个人睡不知道有多舒坦！你还在我这赖上瘾了是吧？下次再想来睡，打地铺！按五星级酒店的标准交钱！”
呵...电话那边的人笑出声来，她怎么嘴硬的时候，都这么撩拨他的心弦。
“笑什么笑！”叶秋颜努嘴不满，“五星级酒店打地铺委屈你了是吧？”
“没有。”他窝心的说，“但那不是酒店。”
“啊？”
“有你在的地方......是家。”
是他心心念念了十二年，想回去的家。
......砰，叶秋颜瞬间被他的话击中了，一时不知该做什么反应好。
就听那边又说，“明天我要出趟差，后天中午回来，你直接来卓氏大厦找我，我把画给你。”
“嗯。”她点点头。
“叶秋颜...”卓正熙的声音变得有些疲惫，“我想你了。”
......她怔住，这个人怎么总是突然说一些让她不知如何是好的话。
他说，“这两天我不在，你好好吃饭，好好睡觉，有事就给我打电话。”
“我能有什么事...”她推脱着。
“笨蛋，天大地大都没有你大，懂吗？别让我担心。”
“哦...”他热切的话让她脸上一热，“那你也注意休息，感觉你这段时间好像很累，总是力不从心的样子。”
力不从心？
那边的人挑眉，“你是在暗示我...昨晚的表现让你不满意了？”
......什么鬼啊！她明明是在关心他，又被他扯到哪去了。
他调笑道，“下次，一定让你满意。”
啊！！！臭流氓又在耍流氓了！！！
叶秋颜啪的挂断电话，脸颊已经熟透了。
卓正熙却不由得抿唇一笑，原来和喜欢的人打电话是这种感觉。
——
晚上八点，卓正熙回到了卓家老宅。
一进门就愣住了。
客厅里坐着四个人，卓菁华、卓腾、李怡、卓昊天。
他顿时愤怒的皱起眉头，语气冷的吓人，“谁允许你们进来的？”
“儿子你回来啦！”卓腾立刻迎上去，他已经有好几个月没见到卓正熙了，“快让爸爸好好看看，瘦了呀...”
卓正熙躲过他伸过来的手，看向坐在那里的李怡和卓昊天，“谁让他们进来的！！！”
“我让的！”卓老太太坐在那中气十足的说。
卓正熙的拳头倏地攥紧，脸色铁青。
他看着李怡坐在他母亲曾坐过的位置，眼里窜出了火，“滚！滚出去！！”
卓腾尴尬，“正熙啊，你李阿姨和昊天就是来看看奶奶，你别这么大的火气啊...”
李怡也站起身来应和着说，“是啊正熙，我们就是来看看老夫人，对了，我还给你带了礼物，你看看喜不喜欢？”
见卓正熙对她视若无睹，李怡把手里的袋子放下，又去拽卓昊天，“昊天，快和你哥哥打个招呼。”
“大哥。”卓昊天战战兢兢的说，他生怕卓正熙一拳招呼过来。
卓正熙一身的杀气，“我说了，都给我滚！”
卓菁华收敛神色，她要的效果已经达到了。
卓正熙最近的行为让她很是不满，虽然她也很讨厌李怡母子，但是该利用的时候就要利用，她今天之所以让李怡和卓昊天进卓家的门，就是想敲打卓正熙，他是她孙子没错，但不是唯一的。
她不能让卓正熙再这样任性下去。
“时间也不早了，你们先走吧。”卓菁华发话，又转头对卓正熙说，“你跟我过来，我有话问你。”
卓正熙压着怒气，和卓菁华走进餐厅。
“坐下吧，还没吃饭吧，这都是我亲自下厨给你做的，快尝尝。”
卓菁华把他拉到椅子上，给他夹了一口菜。
他只看了一眼，心就凉透了。
芋头，是土里埋的芋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