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渊城在进入冬月后下了第一场小雪,伴随着这场雪一起来的是南夏使臣朝见大晋的马蹄声。
一整个秋天沈怀序都在为酒楼、书斋和坐诊的事情而忙碌。
书斋和酒楼的生意逐步向好。
酒楼自不必说,夏日里暑热太盛,哪怕颂椒楼中置有不少冰鉴,生意比起其他季节依旧萧条不少。
说起来酒楼里的说书人反而揽了不少客,每回书斋上新,颂椒楼总会第一时间得到原文,报喜鸟似的,每当这时,有些食客们便会让跟随而来的小厮前去竹里书斋买书。
只有一件事让沈怀序有些纠结。
她巴掌大的小脸被雪兔围脖遮住小半,因为心里装着事,脸都皱着,盐粒似的雪扑簌簌落下,越发衬得她肤如凝脂。
来到爹爹的院落时,她瞧见她爹正在院子里挥拳挥得虎虎生风。
沈怀序一改方才的愁容,眼睛亮晶晶地看着那蕴含着强劲掌风的一招一式,掌心有些发热。
撇开父女关系,她其实挺想跟沈溯过几招的,毕竟是从前战场上赫赫有名的人物,一听就让人很有挑战欲,而且他们二人气力相当,不需要担心下手太重把人给打坏了。
一脸的跃跃欲试落在立冬眼中,就是他家小主人想法很危险。
没等他走上前,沈溯余光注意到不远处的沈怀序,停下了动作。
“怎么这个时辰来了?冷不冷?”他接过下人递来的帕子,擦了擦鬓角的汗珠。
沈怀序摇摇头,想起自己过来的目的,又耷拉下眉眼。
“爹爹可知昨日娘娘召我进宫作何?”
沈溯眉眼含笑地看了自家闺女一眼,“进屋说。”
下人们奉上茶水和点心后退了出去,沈怀序才捧着下巴道:“皇后娘娘想让我做御医,进太医院。”
私心里沈怀序并不想让自己的医术只在皇家和达官贵人及其家眷之中得以施展。
无论在哪个时代,最顶层的那些人总是享有最好的资源,并企图垄断这些资源,他们意识不到自己拥有的已经溢出来了,掌心里漏出来一点都能养活不少人。
“我曾说过,你若不想便不去。”沈溯道,“爹爹走到现在,总能护住你的。”
只这句话,便让沈怀序觉得很有底气,她眸光微闪,问道:“女儿可以跟皇后娘娘提要求吗?”
沈溯没问她想提什么要求,只道:“需要爹爹陪你进宫吗?”
沈怀序心里有了底,脸上也绽放出大大的笑容,“那倒不必,皇后娘娘本就是宽厚之人,渺渺不过是拿不准爹爹作何想,想让爹爹给我底气罢了。”
这话让沈溯的心里甚是熨帖。
“你这般谨慎是对的,到底是天家,不好一而再再而三地拒了。”
之后沈溯问起沈怀序想提什么要求。
沈怀序如实说了。
她挺起腰背,一脸骄傲地说:“爹爹可知女儿的名已经在京城的内宅妇人中传遍了?”
沈溯嘴角微翘,“自然知晓。”
“女儿在济世堂坐诊本也不是为了名,”沈怀序说,“不想进太医院只是因为我觉得那里并不缺我一个,哪怕不进太医院,我也能进宫为那些娘娘们看病。况且虽说世间女医少之又少,皇宫里总归是不缺的。”
沈怀序脸上掠过一抹复杂之色,黑白分明的眸子看向自家爹爹,“不瞒爹爹说,我之前同那些女医说过话,知道她们学医的艰辛,哪怕家中长辈有行医之人,却因身为女子而不被家人重视,非但如此,哪怕是骨肉至亲,关乎家族传承下来的医术,女子也因要嫁与他人冠以他人之姓而无法接触。”
这些沈溯都曾听闻过,不光光是医道,世间各行各业都是如此。
沈溯一时有些沉默,片刻后,他问:“渺渺意欲如何?”
沈怀序浅笑道:“我曾经考虑否要开一间医斋,无论男女,不讲穷富,皆可医治。后来我想,这医斋又不能长腿跑,仅仅能福泽一方罢了。倒不如进太医院,大晋每个郡都有太医署,我能收下各个太医署来的女弟子,教她们医术。”
“这就是你的条件?”沈溯轻笑,“你的这个条件怕是正合娘娘的意。”
确定了心里的猜测,沈怀序吐出一口气,“我说娘娘为何执意让我进太医院,原来打得是这个主意。不过她为何不直接同我说?”
她嘟囔,“害我纠结得不行。”
沈溯轻叹,看向窗外的落雪,“如你所说,谁都不想把自己的看家本领拱手让人,想来娘娘也是清楚这一点,待你进宫后,遣两个医女在你身边学个皮毛也是好的。”
沈怀序不得不感叹,“娘娘用心良苦。”
一番谈话下来,沈怀序回头便答应了皇后娘娘,在她成为大晋第一位女御医之后三天,南夏使臣姗姗来迟。
新官上任,沈怀序资历少、年龄小还是个女子,不想跟她当同事的人很多,不过碍于她的身份,也没什么人敢在她面前甩她脸子就是了。
南夏使臣进宫那一日,她刚好身穿官袍走在宫道上,见来者众多,她便往一旁让了让,侧身时眼神一扫,一名高个黑袍男子瞬间抓住了她的目光。
来不及多看两眼,她便垂下眸子,眉头微拧,是她看错了。
再看一眼。
抬眸的瞬间,沈怀序和那双面具下的眸子视线相撞,她顿时如遭雷击一般,脚步都停滞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