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心年纪尚小又十分胆怯,对施车国王宫的生活又很是不习惯,因此常常受到流水木阁其他艺奴的欺负。 从前,素心总是一个人躲起来哭泣,自从认识了云嫣之后,便常常把心里的苦楚说给云嫣听。云嫣虽有目的,但也觉素心十分可怜,她对素心耐心安抚和鼓励,同时也会向她打听一些关于宇文艺师的事。
云嫣从素心那里了解到,通常在每日黄昏的时候,艺师们从王宫内苑出来后,都会结伴去饮酒听曲儿,切磋技艺。然而,宇文艺师每次都不去,只一个人留在流水木阁里。云嫣听了,心里自知若是要见这位宇文艺师,黄昏是最好的时候。
于是,这日傍晚,云嫣主动请命再去清扫天云台。她拿了扫帚出了辛奴库,却没有向天云台去,而是直接来到了流水木阁。
这时的流水木阁果然安静,艺奴们大多被打发去馆堂吃饭了,仅少数几个留在这里候命。云嫣手中胡‘乱’扫动着扫帚,眼睛却一直盯着木阁的‘门’口。不多时,便见到素心端着一个茶盘,愁眉苦脸、满面委屈的走了出来。
云嫣小声儿叫过素心,问道,
“你怎么了?又受委屈了吗?”
见是云嫣,素心像是见到了亲人一般‘激’动,低声吐着苦水道,
“他们都去吃饭了,总是留我一个人在这里候命。而他们每次又都很久才回来,等我去馆堂时,饭菜都已经没有了,我只能常常饿着肚子过夜。”
云嫣放下扫帚拉了素心的手,怜悯的道,
“他们明摆着是在欺负你,素心,委屈你了!”
素心摇了摇头,又红了眼圈儿。
云嫣向流水木阁里张望了一下,问素心道,
“宇文艺师没有去用膳吗?”
素心道,
“没有,艺师他在里面写乐谱呢。”
云嫣点了点头,她看了看辛奴库的方向,又看了看眼前的流水木阁,忽然一笑,向素心道,
“素心,不如你现在就去吃饭吧,这里我替你看着。”
素心一听,慌忙摇了摇头道,
“那怎么可以?你不是艺奴,若是被发现,你和我都要受罚的!”
云嫣肯定的道,
“辛奴库的人以为我去扫天云台了,而流水木阁的人也都出去了,不会被发现的。只要你小心些避开其他艺奴,别让他们看见你,快些吃完了饭赶回来,什么事儿也不会有的。”
素心还有些担忧,但饿肚子过夜的难受令她有些心动,云嫣又极力怂恿她,
“时间这么短,宇文艺师也不会发现的。他在里面写乐谱,一时半晌也用不到人。”
素心终于点了点头,将手中的茶盘递给云嫣,道,
“那好吧,我去去就来。云嫣,你可千万要在这里替我守着啊!”
云嫣答应了,素心立即跑去馆堂了。
素心的身影一消失,云嫣迅速端着茶盘溜进了流水木阁。
原来,流水木阁在外面看着是一连排整体的宫殿,其实里面还另有格局。几道木墙在里面间隔出一个个宽敞的房间,样子有些像大周的驿馆或客栈。
云嫣捧着茶盘一间一间的寻找着,终于在尽头的一个房间的‘门’下发现了灯光。看来这里就是那位宇文艺师的房间了。
云嫣心中有些迟疑,见到宇文艺师该如何说呢?直接质问他吗?如若这位宇文艺师并不是南宫王子的师父,只是另一位来自民间的艺师,那又该如何是好?
一会儿,那些去馆堂的艺奴便要回来了,机会难得,容不得云嫣再迟疑下去。她一低头看到了手中的茶盘,顿时有了主意。她将茶盘放在地上,伸手掀起了茶盏的盖子,里面还有半盏温凉的茶水。云嫣迅速取出身上的一枚龙头鱼放入茶盏的茶水中,盖上了盖子。
她端起茶盘,定了定神,然后一伸手推开了房间的‘门’。
房中,一位身着青白衣袍的艺师正在伏案写字,听见有人推‘门’进来,便诧异的抬起头来。见到是一个送茶的‘女’奴,脸上的诧异之‘色’便缓和了下去,也没有责怪云嫣不唤自来,只是低下头继续写字。
就是这惊鸿一瞥般的一刹,云嫣看清了这艺师的面容,心里不由得猛的一跳,只觉得从喉头到胃腹都酸涩得不行,这股酸涩还在继续的往上涌着,甚至令云嫣的眼睛和鼻子都有些发酸了。
这艺师的相貌,竟令云嫣一下子想起了自己,继而又想起了尔宁!这怎一个“像”字了得啊!
云嫣的双手有些控制不住的颤抖,她走过来将茶盘放在桌上,又捧起茶盏放在这艺师手边。这艺师并不曾抬头,只用施车国的语言说了一句什么,仍然继续写着字。
云嫣站着没有离开,这时那艺师方觉得有些奇怪,他抬起头来不解的看着云嫣。当看到云嫣一脸的伤痕时,不由得微微皱了皱眉头,不过,他的神情并没有厌恶的意思,而是怜悯。
同时,云嫣也更加看清了这艺师。他一袭青衣,一张俊脸,修长的身材,刀削的眉,紧抿的‘唇’,虽已年逾四旬,但仍能看出他年轻时的俊朗不凡。只是,他的面容和气度上带着浓重的风霜落寞之意,为他凭添了一种大隐隐于市的萧索气息。
他看着云嫣,温和的说了一句施车国语,像是在询问什么。云嫣平息下心上的百感‘交’集,淡淡的说了句,
“我不是施车国人,我是大周人。”
那艺师的神情微微怔了一下,随即改用大周的语言道,
“原来如此。你不是流水木阁的艺奴吧?”
云嫣一双水眸紧紧的盯着这艺师,淡淡的道,
“是的,我不是艺奴。”
“你叫什么名字?在哪里当差?又为什么到流水木阁来呢?”
云嫣咬了咬‘唇’,随即不卑不亢的道,
“我与素心同是周朝人,因此成了朋友。今日她有事,我便来替她当差。”
那艺师听了微微笑了笑,道,
“难道你不怕被人发现受责罚吗?不过,济人之难,守望相助,你倒是个重视友情之人。”
云嫣听了,嘲讽的一笑,更深的望着这艺师,话中有话的道,
“宇文艺师过奖了,其实重情之人往往都是些无情之人!”
那艺师闻言愣了一下,又蹙了蹙眉,似乎在品味着云嫣的这句话。这时,云嫣已向‘门’口走去了,在快要出‘门’的时候,她转过身来向着那艺师一字一句的道,
“宇文艺师请记好,我叫云嫣,是辛奴库的一名苦役奴。”
说完便出‘门’去了。
云嫣走出流水木阁,正遇上素心回来。云嫣告诉她放心,并没有什么事发生,然后便拿着自己的扫帚回辛奴库去了。
天‘色’渐暗,随着时光一点一点的过去,云嫣的心情难以抑制的紧张,她反复在心里盘算预测着,若那宇文艺师当真是南宫忆仁的师父,他看见那枚龙头鱼后一定会来找她!因为,毕竟那龙头鱼上凝结着他对丽妃上官夜雪的一世深情。
整个晚上,云嫣六神无主,为此还做错了事,而被辛奴库的主事官责罚了一顿,连晚饭也不许她吃了,让她自去暗室罚跪。
云嫣刚刚到了暗室,便听到外面一连声的喧哗起来,好像有许多人来了。接着就听到辛奴库的主事官用施车国语在说着什么,紧接着她便听到了宇文艺师的声音。云嫣的心猛的一静,知道她真的找对人了!
不多时,暗室的‘门’被人打开,辛奴库的主事官走了进来,对云嫣说流水木阁的宇文晨风师父要见她,现在已在外面等候了。
云嫣来到辛奴库的‘门’口,一眼便看见那位素衣艺师__宇文晨风,正亲自在外面等她。宇文晨风一双眼睛紧紧打量着云嫣,眼神既诧异又‘迷’茫。他亲自来找云嫣,令云嫣多少感觉到,那龙头鱼对于宇文晨风来说仍然是重要的。只是那重要的只是上官夜雪,绝不会是母亲青莲。
宇文晨风将云嫣又带回了流水木阁。进了房间后,他摒退了一切艺奴,然后一伸手,将那枚他在茶盏中发现的龙头鱼亮给云嫣,温和的问道,
“你怎么会有这枚龙头鱼呢?你究竟是谁?”
云嫣看了看他,又看了看那枚龙头鱼,没有回答他的问话,同时决心再刺‘激’他一下。于是,云嫣伸手入怀,又取出了另一枚龙头鱼递到宇文晨风面前。
果然,宇文晨风一见,立时大惊!他难以置信的看着云嫣,惊诧的道,
“你,你究竟是谁?你从哪里得到了我亲手雕琢的两枚龙头鱼呢?”
云嫣终于说话了,她语气冷冷的道,
“宇文师父,我倒是想请教请教你,你亲手雕琢的这两枚龙头鱼,一枚你给了前去大周为质的南宫王子,另一枚又给了何人呢?”
宇文晨风闻言蹙起了眉头,他的思绪迅速飞回了大周宣德二十二年,那个小楼明月、‘花’针细雨的夜晚,和那个身处歌管楼台之上的素雅‘女’子,以及那个为情失意借酒消愁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