稀薄的晨雾中,马儿的一声长啸惊得早起的鸟儿纷纷从树枝上胡乱飞散。
阿利与阿金向欧阳晟拜别后,先行离去。
“真的不需要贫道同行?”马车早已备好,虚云探头望了一眼后座上被捆得只露出眼鼻的邬夜青。
“不需要。江城总得要有人接应,况且还有永盛……总之拜托道长了。”欧阳晟冲虚云拜了一拜。
“客气了,你我相识多年,少帮主还不曾如此郑重地向贫道拜托过什么事,贫道掂得清份量。对了,昨天杜府的那个少爷,叫什么鸿鹄的,来马场找贫道。”
“他来为何事?”欧阳晟这一阵忙于上京的事,听家仆说鸿鹄来找过他好几趟,都扑了个空,没想到,他居然找到虚云这里来了。
“他就说他从昊公子那里知道你要去西南,想和你们一起去,还拿了一套上好的马鞍,说是从他爹爹那里偷来的,要送给贫道,求贫道告诉他,你们明日几时出发。贫道当然是拒绝他了,他又磨了半晌,最后还是走了。不过他拿来的那套马鞍倒真是用上好的材质制成,单就那上面精美的雕花,也绝非出自一般工匠之手。”虚云眼露惋惜,赞叹不已。
欧阳晟笑道:“他素来就是个贪鲜好玩的性子。”
二人又说了一会儿话,玄奕过来了。
欧阳晟见他轻装上阵,只带了一个钱袋,问道:“你的行李呢?”
玄奕将钱袋甩进马车里,潇洒道:“出门带足银两就行了,缺什么。买什么。”
欧阳晟无奈地笑笑,套绳上马,与虚云道别。
手中的马鞭刚要挥起,一个女子气喘吁吁的声音从后面响起:“等等!”
是她?不是骗她说是明天吗?
欧阳晟与玄奕面面相觑,不知道此时林月溪为何会突然出现。
月溪背着两个,啊不,确切地说。应当是拖着两个快比得上她身高的包裹。直奔马车而来。
“快来帮帮忙呀,傻愣着做什么?”月溪累得快要虚脱,那两个大男人可好。正大眼瞪小眼地一动不动。
欧阳晟和玄奕回过神来,下车来一人掂了一个包裹。
月溪指挥着他们把包裹放进马车,自己也一头扎进去,喘个不停。
“你怎么会来?”欧阳晟和玄奕异口同声地问道。
“不是你们说今天辰时城郊马场见的吗?怎么?你们忘了?”月溪似笑非笑地望着他们。哼。想骗她,尤其是他欧阳晟想骗她。没那么容易!那二人明显是来告别的,而且既然生怕夜长梦多,为何不即日启程,哪里有再多待一日的道理?不过倒真的是太赶了。从他们走后,她就开始蹑手蹑脚地收拾东西,又给日熙写了封信。然后拖着两个大包裹一路疾行,哎。还好,终于赶上了。
三人互看了一阵,终于笑成一团。
这时,后座的邬夜青不愿意了,因为月溪带来的那两个大包裹正死死地压在他身上,不得动弹,让他好生难受。玄奕见此,也一脸嫌弃:“这都是什么啊!”
月溪对邬夜青说声“抱歉”。然后解开一个大包裹,里面是几个小包裹。她解开其中一个小包裹,里面是几条白毡。她将白毡仔细铺在马车的座位上:“一路颠簸,这样坐着躺着都舒服些。”
她解开一个小包裹,里面是几双布鞋:“这是我年前为大哥做的几双鞋子,你们日夜赶路,轮流驾车,回马车休息时可以换上。”
她又解开一个小包裹,里面是一大捆拇指粗细的布条,她将布条沿窗缝、门缝牢牢塞住:“山中湿气大,小心夜风吹进马车,生了凉。”
她又解开一个小包裹,里面有几条干净的布巾,她给欧阳晟一条,又给玄奕一条:“擦汗,抹灰,用完还有。”
她又解开一个小包裹,里面是一顶厚实的皮毡帽:“晚上驾车的时候,戴上这个!”
……
待月溪把带来的东西整整铺满一马车时,欧阳晟哭笑不得,这个女人究竟是干什么来了?
玄奕头疼欲裂,大叫道:“这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那还有个大包裹,又装了些什么东西?”
月溪认真地掰着手指道:“那里有干粮、水、金创药、烛火、纸、墨、胰子……”
“住口!”玄奕忍不住咆哮起来:“这些东西你不会买吗?”
月溪笑眯眯地拿出一个小钱袋,一脸得意:“会啊,银两,我也有带!”
玄奕哀鸣一声倒在座位上,假装晕过去。
欧阳晟则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他翻身上马,扬起马鞭,前方是明媚红润的日头,耳边传来春风吹拂柳枝的沙沙声,身后是玄奕与月溪时不时的拌嘴声……
好极了!
“坐稳了,出发!”
※※※
直到中午,日熙不见月溪出来吃饭,才觉得不对劲儿。
他向西厢房走去,看见绿珠坐在门口打瞌睡。
“小溪呢?”
绿珠揉揉眼睛,马上站起来,拿出一张纸条,轻声道:“绿珠清晨过来,见这张纸条贴在门上,就没有进去打扰小姐。”
日熙拿过纸条,一看,上写着:“春眠不觉晓,旁人莫扰之。”
日熙笑了,这丫头,贪睡贪到这个地步了,都午后了,还不起床?
他敲敲门,道:“小溪,用过午饭再来睡,好不好?”
见无人应答,他又提高了声调:“小溪,莫要空腹睡觉,你先起来,用过午饭再睡!”
还是无人应答。
日熙徘徊片刻,推门进去。
房内空无一人,衣柜、箱子全被打开了。
他左右寻找,看见铜镜下压着一封信。拿出信封,只见信封上写着“大哥亲启”四个大字。这封信月溪写给他的。好端端地写什么信,她人呢?
满腹狐疑的日熙抽出信笺,认真看起来。
“大哥,当你看见这封信的时候,小溪已在千里之外了。原谅小溪不辞而别,实在是因为有些事,小溪不能也不敢告诉大哥。不能说。是因为事关重大。不敢说,则是怕大哥又要为小溪担惊受怕。大哥放心,小溪此行不是贪玩。也不是出走,而是去做一件事关天下百姓的大事,而与小溪同行之人,是值得我们全家都信任的人。也是值得小溪将性命托付给他的人。
大哥若肯仔细想一想,就会发现小溪其实早已不一样了。比如额头上突然出现的那块黑斑。比如再也流不出来的眼泪,比如与爹爹在一夜间变得融洽的关系。别问原由,也别猜测,小溪只能这样告诉大哥。小溪的确经历了一些异于常人的事情,这些事情不仅是大哥想不到的,也是小溪想不到的。但是小溪觉得那些全是好事。因为它们让小溪得到了别人活一辈子也不可能得到的东西,学会了去宽容他人。体谅他人,爱与被爱。
小溪此行,凶多吉少,可是小溪不怕,因为有他在身边,他定会护着小溪,因为小溪坚信,此行是正义的。所以,大哥,请千万不要为小溪担心,否则,小溪无论做什么也不会安心的。
小溪走后,大哥好生照顾爹爹,爹爹性子软弱,耳根儿又软,大哥要提防他身边的人,莫要他再被向善那样的坏人欺骗。大哥也不要只顾着橘园,小溪知道方姐姐的事,对大哥影响很大,可是她既已有了她的选择,大哥也应当重新开始不是?
今年清明,不知小溪能不能赶回来,如果小溪赶不回来,请大哥代小溪给娘亲上柱香,告诉娘亲,小溪正在经历着此生最美好的事情。”
※※※
眼看马车快出了城门,欧阳晟老远看见一个人站在城脚下冲着他大力挥舞双手。
近了一看,那人竟是杜鸿鹄!
他勒住马儿,杜鸿鹄蹦跳着跑过来,嚷道:“鸿鹄天不明就来这里等晟哥哥了,这会儿正困得紧,快让鸿鹄上车睡会儿!”说着,就要往马车里钻。
欧阳晟拦住他:“你怎么会在这里?”
鸿鹄笑道:“晟哥哥以为不告诉鸿鹄,鸿鹄就不知道了吗?鸿鹄这一段见晟哥哥总是神神秘秘,不在宅内,就知道晟哥哥定是在筹谋什么。昨天鸿鹄带着马鞍去试探虚云道长,果然,道长连这等上好的马鞍也不要,更加证实了鸿鹄的想法,那就是晟哥哥定是有大事要做!鸿鹄不管,鸿鹄也要去!”
欧阳晟皱眉:“胡闹!你知道我要去做什么,你就要跟着去?何况此去非一天两天就能赶回,至少得一月,你也要去吗?”
“一月?那永盛的首航晟哥哥也不管了吗?”
“是,怎么样,你还是快回去吧!”
鸿鹄猫着腰,掀开门帘嗖地钻进马车里,大声道:“那鸿鹄更不能走了!能让晟哥哥连首航也不管的事,定是十分有意义的事!鸿鹄也要参与!”
玄奕见来了一位不速之客,吓唬他:“乳臭未干的家伙,快滚回去,小心有命去,无命回!”
鸿鹄一瞪眼,指着林月溪:“这个丫头都能去,本少爷为什么不能去?”
玄奕恼了,好一个嚣张的小少年,他吼道:“本公子要你下去你就下去,是要本公子动手不是?”
鸿鹄双手插腰:“本少爷说不下就不下!”
眼见两人杠上,欧阳晟回头喝道:“鸿鹄,听话,快下去,此行有要紧事,不是你想的那般容易!”
鸿鹄生怕欧阳晟会强硬把他拉下马车,一把死死扣住车厢横木,苦苦哀求:“不听,不听!晟哥哥又不是不知道,鸿鹄自小最佩服的人就是晟哥哥,最想做的事就是能与晟哥哥一起去外面瞧瞧。晟哥哥答应要带鸿鹄去首航,结果直到现在鸿鹄连个甲板都没上过!鸿鹄如今连晕船的毛病都能克服,还有什么事能难倒我?何况鸿鹄今年已是十五了,早就想出去见见世面!晟哥哥,就带鸿鹄去吧!”
因为前两世鸿鹄都死于非命,月溪对他总是多了几分宠爱。她对欧阳晟道:“现在就算让他下了马车,也会暴露我们的行踪,不如就带他同行吧。”
欧阳晟想了想,对鸿鹄道:“带你同行也行,但你得先向晟哥哥保证,一路上不许多问,不许多看,不许多听,不许乱跑,不许喧闹,不许……”
鸿鹄一动不动地坐在座位上:“鸿鹄就做个木头人好了。”
欧阳晟忍俊不禁,又对鸿鹄道:“这是玄哥哥,这是月溪姐姐,不可乱了长幼。”
鸿鹄一本正经地冲玄奕和月溪拜了拜:“玄哥哥,月溪姐姐。”
玄奕上下打量鸿鹄一番,望向窗外,哼道:“好好的三人行,变成了五人行,果真是唯女子与小人难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