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傍晚,玄奕如约来到城南码头,见到等候多时的林月溪。
昨晚他二人商议后,已是破晓时分。月溪怕震东着急,与玄奕匆匆告别,赶往家中,见到急得团团转的绿珠。幸好震东只顾着安排日熙的婚事,没发现她一夜未归。她对绿珠谎称迷路了,又说不要让震东知道,免得无故担心,算是把此事搪塞了过去。
在家清洗后换了身衣裳,草草补了个回笼觉,然后找来一件日熙的披风,去集市买来一大捆防水油纸,直奔城南码头。
月溪想过,之前被杜鸿鹄在西山捡到的那块黑色矩形令牌事关重大,邬夜青一直随身携带,若这次又被欧阳晟不慎擒住,他一定还会像前世那般,就地隐藏。前世他在西山被擒,将令牌埋进了土里。今世他在码头被擒,极有可能将令牌丢到水里。她是个不懂水性的,只好央求这个懂水性的傅玄奕出马了。
此时的玄奕已经在冰冷的河水里折腾了半个时辰,冻得脸色苍白。
“喂,都这么久了,找到没有?”月溪在岸边,冲河里的他喊道。
死女人,你下来试试啊!什么叫大海捞针,本公子现在做的就是了!
“就是一块黑色的,长约一掌,宽约五指,你再仔细找找!”
知道啦,知道啦!
“那块令牌份量不轻,定是沉入水里了,你往深里潜些。”
烦死了,烦死了!
……
又过了半个时辰,玄奕终于摸到一块令牌,爬出水面。瘫在岸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他将令牌丢给月溪,然后脱去裹在身上的油纸,披上月溪带来的披风。
“可是这东西?”玄奕终于暖和了些,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是。”月溪十分肯定手中的这块令牌,就是从邬夜青身上掉下来的那块。
“这不过是黑不咙咚的一块石头,哪里像你说的那般事关重大?”
月溪左看右看。看不出个所以然。无奈道:“我也不知道这块令牌有什么秘密。”
玄奕一听气不打一处来:“你不知道折腾了本公子近一个时辰?”
“别恼,别恼。”月溪见他变脸,好生劝道:“这块令牌定是十分重要。否则邬夜青也不会杀了杜鸿鹄灭口,更不会仓促将这块令牌丢到水中。我记得他说过,石守信谋反,以此令牌为信号。没理由杜鸿鹄能发现这里的秘密。我们却看不出呀。”
玄奕拿过令牌,仔细端详。对着明亮的月光望去,一石障目,漆黑一片。“无论什么颜色的玉石,都该是通透的。只这一块,一丝亮光不见,倒真是奇怪的。”
说完。他掏出随身匕首,于令牌表面划了几道。令牌毫发无伤。然后他又拿出火石,点燃火折子,令牌仍旧完好无损。
月溪奇道:“世间竟会有这样刀划不伤、火烧不动的玉石?”
玄奕若有所思:“刀划不伤、火烧不动?”突然,他灵光一闪:“难道是丹墨?”
“丹墨是什么东西?”
“新皇希望长命百岁,命宫中的程天师炼制仙丹。程天师日夜炼制,仙丹没有制出,炼制仙丹的炉子倒是毁了百鼎,不是烧坏,就是炸掉,弄得宫中一片狼藉。后来程天师不知从何处弄来一团据说叫做丹墨的东西,涂于熔炉内壁,说是刀划不伤、火烧不动。我也只是听宫里出来的公公这样传说,没有亲眼见过。”
天师?炼丹?月溪拍手道:“我知道有一个人也许能够帮我们。”
※※※
城郊马场。
要想发现春天,马场是一个好去处。一望无际的草场,青青嫩嫩的小草露出尖尖的小芽儿,处处尽是生机。
虚云趁着午后无风,提了桶温水,给马儿洗澡。
一会儿,马童来报:“有名姓傅的公子求见,说是欧阳晟的友人。”
虚云轻笑,这欧阳晟倒是颇会给他找麻烦,不过既是打着他的名号,怎么也得出去会会。
虚云稍事整理,向玄奕和月溪走去。
玄奕今天恢复他贵公子的面目,穿了一件上好的冰蓝绵锻,头戴一枚羊脂白玉发簪,手拿一个成色十足的酒葫芦,走起路来腰间环佩玉牌当当作响,十足翩翩少年样子。月溪瞧他一眼,有些自卑地低下头,明明一个男子,比女子还要明媚几分,怎么长的?
月溪立在他身后,仍扮作书童,戴了一件明显大过脑袋的头冠,把前额上的黑斑牢牢遮住。
“公子来马场有何贵干?”虚云不曾见过玄奕。
“在下与欧阳少帮主有过几面之缘,他听闻在下一远房表哥要办亲事,苦于迎亲的马儿多是孱弱瘦小之辈,于是好心让在下来道长的马场看看。”玄奕打开酒葫芦的盖子,喝了一口,然后按照月溪教他所言。
虚云笑道:“这倒真的像他会做的事!既是他好心,贫道就做个好人吧。公子随贫道来。”
玄奕彬彬有礼:“有劳道长。”又喝了口酒。
虚云一边带二人向马场走去,一边问道:“不知公子想选白马还是红马?”
“白马、红马可有什么讲究?”玄奕追上虚云,与他并肩,转头问他。
阵阵酒气喷到虚云脸上,他不自然地摸了摸鼻子。“没什么讲究,不过是个人喜好。有人好白马,白马威风,有吉祥之意,代表身份。有人好红马,红马刚烈,有成功之意,代表气势。”
玄奕又喝了口酒,仔细咂摸着嘴巴,笑道:“原来这样。那就白马。”
虚云咽了口口水,带二人来到一个马厩。
马厩里立着一匹浑身雪白、没有一丝杂毛的骏马。
“这匹怎样?”
玄奕点头道:“果然是好马,健壮,高大,不知道长能否让马童试驾一番让在下瞧瞧这马儿的跑力?”
虚云解开绳套,唤来马童上马。马童策马扬鞭,马儿长啸一声向远处奔去。
玄奕啧啧称道:“早就听闻道长爱马、惜马,今日得见,果然非同一般。”说完,他仰起脖子,灌一口酒水,笑道:“酒与马儿,真乃人生两大乐趣。”
虚云心有戚戚焉地道:“看来公子也是性情中人!”
玄奕向月溪伸出手,月溪变戏法似的从袖里掏出另一个酒葫芦。
玄奕将酒葫芦递给虚云,道:“来,在下要与道长喝上一回,才不枉道长今日让在下大开眼界之劳。”
虚云肚中的酒馋虫早已被勾出,这会儿更有“酒逢知己千杯少”之意,于是拿过酒葫芦,与玄奕对饮起来。
月溪在心中默默数道:“一、二、三……”
虚云应声醉倒在马厩围栏。
玄奕与月溪对望一眼,月溪急忙掏出令牌:“道长,道长,你瞧瞧,这黑色的东西可是丹墨?”
虚云醉眼朦胧,拿过令牌看了看,随手丢了一边:“呃……是……是丹墨!丹墨可不容易见到,也不容易得到!就像人生真正的知己一般,茫茫人海,能遇见已是不容易,何况还要成为朋友,真是难上加难……”
玄奕见此时的虚云就像变了个人似的,问月溪道:“这道士没事儿吧?”
月溪摆摆手:“没事,他只有三杯的酒量,喝过了就会说这些形而上的东西,不用管他,我们还是问他正经事要紧。”然后她又问虚云:“这若是丹墨,可有法子袪除?”
“有呀!”虚云随手将酒葫芦中的酒水倒到令牌上:“这丹墨呀,什么都不怕,就是怕酒,哈,世间万物,都是相生相克的,有的人不是无情,只是没有遇到令他动情的人,有的人不是懦弱,只是没有遇到让他为之勇敢的事,一个砣压一杆称,就是这个道理……”
眼见令牌上的黑色墨迹逐渐在酒水中溶解,月溪大喜,拿过手帕细细擦拭,八个青色纂刻小字跃然眼前:“石破天惊,改朝换代。”
※※※
匆匆向醉得一塌糊涂的虚云告辞后,二人坐上马车,各怀心事。
玄奕闭着双眼,紧握双拳,之前虽然听月溪说过石守信意图谋反之事,但今日亲眼见到那八个字,心中仍不免讶异。不久之后,真的要有一场血雨腥风吗?
“傅公子,这令牌可作为石守信谋反的证物?”月溪问道。
玄奕抬眼懒懒看了她一眼,又闭上:“笨蛋!妄想拿着鸡毛就想当令箭了!何况,只怕还不待把它呈给新皇,就已被禁军和石守信的眼线碎尸万段了。就算你有通天的本事能见到新皇,石守信定也有法子指鹿为马,反过来说你居心叵测,到时候别说你想救欧阳晟了,就是自己,也劫数难逃。”
被无端一通抢白,月溪讨了个没趣,她沮丧地嘟起嘴巴:“唉,费了好大的劲儿拿到这块令牌,全白费了么。”
“倒也不是。”玄奕睁开眼看向外面的风景:“他不是抓住邬夜青了吗?总不能让他一直囚着这个邬贤王遗孤吧。”
“傅公子有计策了吗?”月溪一脸期待。
“有也不告诉你!明日辰时,护城河见。”
“啊?明日?明日我有事……”明日她得随爹爹去方家送新衣。
“也好,少了你这个累赘,本公子倒自在。”(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