震东赶着马车,小心翼翼地穿入燕山深处。燕山以岗岩为主,向来甚少植被,即使是盛夏时节,也难得见着林木茂繁的景象,如今时值秋季,山中更显苍凉。
这时,背后传来一阵马蹄声。震东循声望去,发现月溪骑着一匹红色骏马向他奔来。
“小溪,你怎么来了?”震东大吃一惊。
月溪翻身下马,心中叹道,良驹终究是良驹,居然赶上了。“爹爹,此行凶险,万不可独行啊。”
“凶险?你怎么知道?”
震东一句话把月溪问住了,是啊,她怎么知道?可是她就是知道啊!
震东见月溪答不出来,厉声喝道:“莫不是你贪玩,便想来如此借口随为父远行?你快回去,为父不是来耍的,若是被那山贼瞧见起了歹心,可不是闹着玩的!”
月溪正要辩解,山顶传来一阵吆喝声。抬眼望去,只见七八个壮汉各攀了一条藤绳从山顶跳跃而下,向他二人包围而来。
震东脸色大变,抓过月溪,撩起马车围幔,将她塞了进去,叮嘱道:“万万不可出声!”
梁鸣材掂着一串葡萄,后面带着一群小喽罗,一边吐着核儿,一边大摇大摆地向震东走来。
震东一见这架式,知道遇上山贼,赶紧跪下,掏出一碇黄金,举过头顶,双手奉上。
梁鸣材拿过那碇黄金,塞进怀里,又伸出一只手。
震东连忙又掏出一碇,双手奉上。
梁鸣材这才满意地点点头,打了个饱嗝,一指马车:“车里装有何物?”
“贡橘。”震东不敢抬头,低声答道。
“来两筐!”梁鸣材大手一挥,两个小喽罗应声走向马车。
“哎……”震东连忙阻拦,往年只需破财即可,怎么今年的山贼倒对他家贡橘起了兴致?何况月溪还在马车里,万一被发现怎么办?
梁鸣材吐出一个葡萄核儿,正中震东面颊:“找死是不是?”
震东吓得一个哆嗦,陪出一个笑脸:“不……不,我来,我来,哪敢劳烦大爷动手……”说着,急忙从马车里抱出两筐蜜橘,交给他们。
梁鸣材扔掉手中葡萄,从筐中抠出一个蜜橘,剥开皮尝了尝,味道果然不错,他点点头,冲震东挥挥手,示意他过去。
震东长舒一口气,又是作揖,又是拜身,赶上马车正要启程。
“慢着!”梁鸣材瞧见赤骥,皱皱眉:“你一人如何赶两马?”
“这……”震东一时语塞。
梁鸣材转转眼珠,一个箭步冲上去撩开马车围幔,正对上一脸惊惧的月溪!“大夫人!”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脱口而出。
震东见山贼发现月溪,几乎是从马背上翻滚下来,抓住梁鸣材不住哀求:“爷要多少金子,随爷拿了去,放我父女二人过去吧……”
梁鸣材一脚把震东踢开,伸手如掂小鸡一般把月溪揪出来:“把他二人全部带回山寨!”
这时,赤骥长啸一声,转身向山下奔去。
※※※
欧阳晟随苏氏、欧阳天一道,备上厚礼,准时来到杜府门前。
杜心雁不顾矜持,早在门口等候。欧阳晟一刻不出现,她便一刻安不下心来。这会儿一见他们一行人现身,急忙迎上去。
“干娘,干爹。”心雁甜甜地叫着,满脸欣喜藏不住。然后又转向欧阳晟,娇羞地唤了声:“晟哥。”
苏氏见心雁明显刻意装扮过,比平时更显明艳动人,心内当真欢喜,她拉着心雁的手,对欧阳天道:“天哥,你瞧,心雁真是出落得越来越水灵了,老身我放眼这江城,竟找不出能出左右的姑娘。”
欧阳天含笑点头。
苏氏又道:“吉时已到,我们这就进去吧。只要今日杜知州一点头,心雁可就要改口了罗。”
心雁满面绯红,挽了苏氏的手便跨入门槛。
走在最后的欧阳晟还未把脚跨入门槛,看见阿金慌慌张张地跑了来,后面还跟着赤骥。
“少帮主!”阿金不敢走近,也不敢大声喊,只好探头探脑地压低声音叫了一句。
“怎么了?今日不是休船了么,你来何事?”欧阳晟见他似有急事,走近他问道。
“虚云道长方才寻过少帮主,说是林家的那个小姐自个儿骑了赤骥跑上燕山,我说少帮主来杜府提亲,他便一人也上了燕山……”
欧阳晟一听大惊:“你是说林月溪独自上了燕山,虚云也去了?他二人去了多久?”燕山乃山贼出没之地,她一个女子去哪里做什么?所骑赤骥怎么会独自回来?还有那虚云,他一个修道的,半点功夫不懂,他又追了去做什么?依爹爹所言,邬夜青昨日才被两犬重伤,今日定无法上燕山营救月溪,她一个女子万一遇到什么凶险,岂不是孤立无援了?欧阳晟越想越不安。
阿金点点头:“虚云道长刚走,赤骥不知从哪里来了,在大门外一个劲儿地跺马蹄,阿金想想事关重大,便牵了它来禀报少帮主。”
欧阳晟大步走到苏氏和欧阳天面前,匆忙道:“娘亲,爹爹,晟儿今日可能要令二老失望了,个中缘因恕孩儿一时无法解释清楚,孩儿去去就来!”说着,便要离去。
心雁一把拉住他,双目含泪:“晟哥,纵是再有急事,也比你我今日之事重要么?”
苏氏被这突然变故惊呆,方才还好好的,怎的说走就走,晟儿到底急着要去做什么?她气急败坏,呼吸也变得急促:“晟儿,今日事关重大,切不可儿戏,你且解释清楚,突然离去究是为何?”
欧阳天见苏氏快晕撅过去,赶紧扶住她,厉声冲欧阳晟喝道:“今日你若敢走,往后便不要再踏进欧阳家的大门!”
欧阳晟拉开心雁的手,跪地向苏氏叩了一个响头:“今日之事,所有后果孩儿愿一力承担!”叩完,不顾背后传来哭喊,转身跨上赤骥疾驰而去。
欧阳晟嘴上说着“所有后果一力承担”,可是他现下根本无睱去想那些后果,只知道越快赶到燕山越好。燕山上驻扎了一个黑风寨,早几年不过是要来往商贾留下买路财,这几年据说换了个唤作柴大刀的寨主,为人尤其贪得无厌,索人钱财还不够,若是瞧上谁家货物,便要连那东西也索了去。若是见谁财大气粗,绑架勒索之事也时有发生。杜知州早知这帮山贼所为,之前州府官兵人力有限,黑风寨又地处险境,要想一举剿灭实非易事。今年以来,因山贼越来越放肆,民怨载道,杜知州向漕帮借了一众兄弟,训练多时,正想向燕山进发之际,却发生鸿鹄之事,因此便搁浅了来。欧阳晟一想到月溪和虚云此时可能落入山贼之手,便觉脑袋快要迸裂一般,根本无睱顾及旁事,这二人对他来说无论哪个都非同一般,他绝不能让这二人有事。
※※※
月溪和震东二人俱被蒙着眼,被喽罗推进一个巨大的铁笼子。
月溪拉下黑布,揉揉眼睛,环顾四周,铁笼子置于一个洞穴之中,形态各异、长短不一的黄白色奇石从洞顶垂直而下,像一把把利剑从天而降。这是什么?月溪从没见过这样的东西。突地她瞧见一个女子蜷缩在牢房一角,不禁脱口而出:“芸姨!”
李佩芸奇怪地抬眼望了望她,这丫头似在叫自己,可自己却又明明不认识她。她向里缩了缩,装作没听见,低头不语。
月溪意识到自己失了言,这个时候的芸姨哪里认得自己,她闭上嘴,帮震东解下黑布。震东见此情状,又惊又惧,双手抓住牢房大锁,向门外看守的喽罗哀求连连:“爷,爷,放了我父女二人出去吧,要多少银两随你们开口……”
喽罗听见震东哀求,走过来,拿铁棍敲打震东的手指:“你二人就老实待着吧,梁副寨不会无缘无故抓了你父女来的,是福躲不过,是祸逃不掉,我劝你还是省省力气吧。”
月溪赶紧拉过震东,震东兀自向外呼喊:“求求爷,放了我们罢,要多少银两,我可以让我孩儿取了去……”
李佩芸闻此冷哼一声,不屑一顾:“白日做梦!”
震东抹把眼泪,转头看她:“你说什么?”
李佩芸只管把玩手中头发,头也不抬:“我说你在白日做梦!你那孩儿若知你落入黑风寨手中,不喜才怪?没准儿这会儿正大鱼大肉地吃着呢,还会拿钱财救你?哼!”
“你……”震东气不打一处来:“你这妇人,心思如此狠毒!我孩儿绝不会如你口中所言!”
门外的喽罗不耐烦了:“她男人当初说要拿银两赎她,结果一去不回了。好了,好了,别吵了,爷要睡一会儿,若是吵了我,没你们好果子吃!”
震东吓得不敢再开口,月溪扶着震东靠墙坐下,不禁瞄了一眼李佩芸。此时的李佩芸蓬头垢面,面黄肌瘦,除了一双精明的眼睛仍闪烁着神采,其余皆是一副乞丐模样,唉,芸姨也是一苦命之人,月溪心中叹道。
李佩芸察觉到月溪的注视,狠狠回瞪她一眼,咬牙切齿道:“怎么?同情我还是可怜我?我男人是跑了,那又怎样?我李佩芸决不会死在这暗无天日的洞穴里,往后享福的日子多着呢。”
月溪知她被关多时,心中委屈,因此没再多言,三人各怀心事,一时无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