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溪心念一动,这老婆婆绕来绕去说的果然就是邬夜青!她不禁转过头去细细打量柳素梅,那晚在河边,自己一落单,这婆婆就来了,今日在这偏远酒馆,又刚好遇上。哪里会有这么巧的事情?她始终不肯以真面目示人,又劝自个儿远离邬夜青是何居心?月溪思索着,手中菜刀一不小心划到手指,鲜血喷涌而去。
“啧……”她放下菜刀,掏出随身丝帕捂住伤口:“婆婆,你究竟是什么人?和我说这番话又是为何?你若真心帮我,不妨直言相告,这般打着哑语,当真令人不快。”
“老身只是一看破尘世的俗人,瞧出点玄机,才告知小姐,若是令小姐不快,实非老身所愿。”柳素梅一边说着,一边走到灶台前,拿过月溪切到一半的莲藕:“正如这莲藕一般,千丝万缕总是难缠,不如一刀两断,方能远离是非呀。”
话已到嘴边,就是不肯说出,莫非真有难言之隐?月溪皱皱眉:“婆婆你不如直说吧,你两次接近我,是不是为了劝我远离那邬掌柜……”
“这是怎么回事?”柳素梅瞧见菜板中居然钉了两只飞鹰镖!拿起菜板质问月溪。
“哦。”月溪想起那日情景,莞尔一笑:“邬掌柜帮我切苞米,把这菜板劈成两半,又自己修了来。”
切苞米?用飞鹰镖钉菜板?这就是夜青背着她所为?她的儿子是邬贤王在世的唯一后人,她苦心教他一身功夫,他却拿这身功夫用来帮眼前这丫头切苞米?而且还用邬家最珍贵的飞鹰镖钉菜板?柳素梅简直怒不可遏!
月溪当然没有发现黑纱后面的柳素梅此时已经气得七窍生烟,她又接回方才的话:“婆婆,你就直说了吧,在小女身边与黑色有关的人只有……”话未说完,只觉两眼一黑,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
邬夜青外出归来,店里伙计指指厨房,他知是月溪来了,步伐轻快地向后走去。
推开厨房大门,里面空无一人,木柴已经燃尽,灶台上放着一只切了一半的莲藕,和一篮尚未清洗的食材,菜板则落在地上。他走进去,捡起菜板,发现一条染上鲜血的丝帕压在下面!
看样子她是来过,为何做了一半便匆忙离去?这条丝帕又是怎么回事?突地,夜青想起阁间的柳素梅,脸色大变,飞奔而去。
一脚踹开阁间房门,果然瞧见月溪双眼紧闭躺在床上。“月溪!”他失声叫出,转头对柳素梅怒目而视。为何要取她性命?他早已发出警告,为何还要趁他不在,取她性命?
柳素梅见夜青不问青红皂白地闯进来,双目盛满杀机,一步一步向自己逼来,心下大惊,她向后退去:“夜……青,你……咳……咳……”
夜青一把掐住柳素梅的脖子,柳素梅抓住夜青掐住自己脖子的双手,拼命挣扎,原本就丑陋的面孔,此时更显恐怖:“她……她没死……咳……咳……”
没死?好在夜青尚未被愤怒冲昏头脑,他放下柳素梅,转身去试月溪鼻息,果然还有!他又细细查看一番,发现她只是被点中昏穴昏迷过去,松了口气。
熟悉的哭声从背后传来,不用回头,就知柳素梅又在歇斯底里地发作。他皱皱眉,他忍受了她二十年,早已厌恶至极,这林月溪或许就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令他不愿,也无法再如从前那般对她假意恭敬。“你如何不取她性命?”他冷冷地开口,丝毫不为自己方才的冲动之举感到不安。
“我是想取她性命的!当我听她说,你为她切苞米,当我瞧见,你用飞鹰镖钉菜板,我是想取她性命的!早知如此,我早就该取她性命的!”柳素梅泪流满面,全身止不住地颤抖,他居然真的对自己下手了!她的身子在二十年前被糟蹋得体无完肤,那种痛,那种耻辱,她二十年来都不曾忘记,可是再痛,也没有眼下这般痛!她的亲生儿子,居然要掐死自己!“你可知我养了你二十年,付出了多少心血!一担水我没让你挑过,一把火我没让你点过,可你却用我教你的功夫去帮这丫头切苞米!飞鹰镖是王爷毕生所学练就,那不仅是能杀人于无形的致命利刃,更是邬家的标志,只有邬家的传人才有资格使用飞鹰镖,可你看看,你都用飞鹰镖来做了什么?我是想取她性命的!可是眼下我真后悔,后悔为何当初要救你,后悔养了你二十年!你这个不孝子!忤逆子!留你有何用?王爷,我对不起你,对不起你啊……”柳素梅痛哭不已。
“你养了我二十年,也打了我二十年!你教我功夫,你替我邬家筹谋,待大仇得报,我定不会亏待你!金山银山,世间珍宝,随你取了去!”夜青冷哼一声,对素梅的大声控诉根本不放在心里。
夜青的这番话不仅瞬间让柳素梅闭嘴,而且彻底把她击垮,此时的她如同盯着一只怪物一般盯着夜青,目瞪口呆。她原本以为夜青只是被美色所迷,乱了心智,才会对自己不敬,所以不管她再怎么恼,再怎么怒,再怎么遏制不住对月溪出了手,也不敢真的下手杀她,她怕夜青因为此事与她翻脸,令他母子二人心生嫌隙!可是夜青这番话一出,她终于明白,原来自己二十年所为,在他眼里不过是为了荣华富贵,原来自己在他心里不过是全无半分干系的报仇工具而已!如果是这样,那她这二十年究竟为了什么而活?她想哭,却发现没有泪水,便笑了出来,笑了一声,又一声……最后终于变成仰天大笑!
夜青从来不问柳素梅为何痛哭,就像他对眼下的她突然大笑全无半分兴致一般。他抱起月溪,从柳素梅眼前安步走过,仿佛方才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稍后京城信使会到,我把她送回去,再回来与你汇合。”欧阳天孤身一人,闲庭信步,手中牵了那两只猛犬,悠哉悠哉地向城郊方向走去。他走到天涯酒馆,将两犬绑在门外,随意找了处靠近大门的位置坐下:“小二,半斤白酒,一只烧鸡。”
伙计将酒菜上齐后,他喝着小酒,哼着小曲儿,好不自在。
坐了一会儿,只听一阵马蹄声越来越近。
骏马在酒馆门口停驻,一个信使模样的官差走进酒馆,大声叫道:“小二,半斤白酒,一斤牛肉。”
伙计把酒菜端上来,他端起一碗白酒,一饮而尽。
“差大人,一人吃一斤牛肉么?”欧阳天主动向那人搭起话来。
“怎么?不行?”信使又倒了一碗白酒,反问他。
“秋干物燥,牛肉吃多了上火。”欧阳天好心劝道。
“那你说吃什么不上火?”
“大黄,连翘,桅子,苦参。”
信使大笑:“看来这位大人颇为讲究,既是如此,我便将这牛肉送于大人了。”说着,他拿起那盘牛肉,端到欧阳天桌上。
欧阳天连忙站起身:“差大人爽快,不如这样,相请不如偶遇,这只烧鸡在下没动过,换与大人,今个儿这顿酒水也算在下的。”
信使也不推辞,对小二道:“把这只烧鸡打包带走。”然后冲欧阳天一拜身,走出酒馆。
信使走后,欧阳天又坐了一坐,吃了几片盘中牛肉,从怀中掏出银两,放于桌上,打算离开。
“啪”的一声,一枚铜钱从楼下落下,不偏不巧正落在那盘牛肉之上。
欧阳天瞧见那枚铜钱竟死死将盘子钉在桌面之上,知道自己遇上了高手,不由握紧了双拳。
柳素梅从楼上慢慢走下:“阁下可是永盛漕运的帮主欧阳天?”
欧阳天知她来者不善,心中屏气,面上仍如常:“正是,敢问阁下尊姓大名?”
“无名之辈,不足挂齿。老身今日来见帮主是想讨个说法的。”
“哦。”欧阳天警惕地盯着她:“有话直说。”
“帮主爽快。敢问帮主,若是有人私设公堂,动用酷刑,伤人体肤,该当何罪?”
欧阳天皱皱眉,不明她为何这样问:“在下乃一粗人,不懂律法,你若问我,我只会说,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很好。那再问帮主,子不教,父之过,儿子犯错,老子该当何罪?”
欧阳天终于听出柳素梅话中玄机:“在下有三个儿子,不知道阁下说的是哪位?”
“三个儿子各有千秋,若论其中哪个最残暴,帮主会不知?”柳素梅还在拖延时间,夜青离去有一会儿,算时辰也该回来了。若她贸然动手,不一定是这欧阳天对手,因此只好智取。
欧阳天察觉到她的意图,不愿与她多说:“阁下若有何指教,可他日再约,今日有事,先告辞了。”
“想走?没那么容易!”柳素梅只好出手,掷出一枚铜钱,直击欧阳天咽喉。
欧阳天一个后翻,以右手抓住那枚铜钱。还未站稳,另一枚铜钱又袭来,被他以左手接住。他正想还击,忽地灵机一动,假意吃痛地向酒馆外跳去,站在门外向内叫骂:“哪里来的狂徒,出手便要伤人?你有能耐随我出来,单打独斗!”
片刻,柳素梅跳出酒馆,尚未站稳,两只流着腥臭口水的大物向她扑来。她躲避不及,被两犬压于身下。两犬吼叫着,撕扯着,柳素梅惨叫连连,无半分招架之力。
欧阳天满意一笑,养了这两物多日,总不算白费心机,想他已非壮年,危机感频生,谁也信不过,于是便央钱老板从蕃外带来猛犬,一来防身,二来壮势,没想到今日真的派上用声。他走进酒馆,取出盘子下的信封,藏于怀中,把剩余牛肉拿在手中,走出酒馆,唤来两犬,令两物饱餐一顿后,若无其事扬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