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天见欧阳晟来了,指指两犬:“晟儿,你瞧这两物,是否比先前更壮实了一些?”
“是。不仅更壮实,好象也更凶猛些。”
欧阳天得意一笑:“怎么?明日要出船,今日来找为父,可有急事?”
“一件是家事。”说着,欧阳晟将欧阳显一事说与欧阳天。
欧阳天听后,沉默半晌,之后不住地摇头叹息:“都是为父纵容之过。方氏父女去年来永盛修船时,为父就瞧出那方之仪与显儿有私,原以为不过是青年男女贪玩享乐,无伤大雅,便睁只眼闭只眼,由得他们去了。后来听闻方之仪嫁到林家,想来她与显儿已断了。没想到,他二人居然放肆到这种地步!说到底还是为父教子无方,教子无方啊!”
欧阳晟见欧阳天眼角湿润,心中不忍,轻声道:“因此事事关人命,晟儿才不得不禀报爹爹,娘亲那边晟儿还没说。”
“你明日安心走吧,静蓉那边我找个合适的机会再告诉她。她这几日不知是中了暑气,还是旧疾复发,刚刚有所好转的身子又不舒服。你不已将显儿关住了么,一月就一月吧,让他反省反省也好。”欧阳天顿了顿,问道:“还有一事吗?”
“是。上次爹爹要晟儿去见傅太师,太师道有消息会快马告知,这已是半月有余,要不要晟儿再去打探打探?晟儿只怕夜长梦多。”
欧阳天沉吟片刻,摆摆手:“先不要急。太师为人一向谨慎,定是有了把握才会告知。何况,新皇素不喜朝廷官员与地方商贾有来往,我们若太主动,怕是给太师平添了麻烦,不如先耐心候着。对了,我听昊儿说,你已向杜家小姐允诺今秋提亲了吗?”
“是。”
“也好。朝廷内斗之事,为父并没有告诉昊儿。昊儿为人势利,做事激进,为父怕他知道会泄了先机,坏了大事。你与心雁之事,先且这样走一步看一步,稳住那杜孝廉也是好事。”
欧阳晟听出欧阳天话外音,皱皱眉:“爹爹,晟儿没有儿戏,心雁是个好姑娘。”
欧阳天意识到自己失了言,心想在这个情势不明的时候也不便与欧阳晟做多争辩,他以双手揉揉额头:“好,好,不儿戏好,晟儿若是没事,早些回去歇息吧,为父这会儿头疾发作,去池子里泡泡。”
※※※
欧阳晟出船后,林家倒是热闹起来。
第一日,阿利带来两个丫头,一个直奔厨房,一个直奔厢房,手脚麻利,什么活儿都干。第二日,红狼、黑狼运了两车半人高的树苗来,总共不下三四十棵,俱俱堆放在橘林小溪旁。第三日,白狼带着三四个船帮兄弟,不发一言,脱下上衫就将那树苗一棵棵栽种起来。第四日,阿利和红狼、黑狼把橘林两个施肥师傅抓了去,不管三七二十一非要学施肥,直把两个师傅吓得直哆嗦。
月溪一会儿劝那两个丫头回去,一会儿急着把强入橘林的船帮兄弟往外推,一会儿又要喝斥阿利不可对橘林师傅那么凶,谁知他们却像早已训练好似的,统一回话:“小姐若有疑问,可以等少帮主回来再说。”言外之意就是,眼下若要让他们听她的命令回去是不可能的。
原来欧阳晟提出要瞧瞧橘林是这个目的!他根本就是早有预谋。月溪一方面不想接受他的帮助,她林家根本不打算原谅他欧阳家,更不愿以这种方式被补偿,可是另一方面,月溪又知,她若意气用事,只会把事情弄得更糟,毕竟每年的贡橘进京是大事,若误了此事,怕是整个林家都担当不起。就在月溪左右为难之际,东厢房传来好消息,在周大夫的精心照料下,日熙醒了!待她匆忙从橘林赶到东厢房,只见之仪立于日熙床前,一个劲儿地垂泪。
周伯此时已收拾好包袱,见月溪回来,对她道:“林公子已醒,老夫也有两日没回医堂,这下该回去瞧瞧了。只是那蛇毒曾入侵林公子筋理,医语云,伤筋动骨一百日,林公子若想恢复到从前,得好生静养三月才是。这三月中切不可过度劳累,戏水、骑马、长途跋涉都不要涉及。林老爷我方才也去瞧过,没有大碍,估是一时岔气所致,只要每日如往常揉搓半个时辰,不出半月,便可下地。对了,林小姐,我听少帮主说小姐娘亲有一味秘制橘皮,好生神奇,曾令大夫人胃口大开,可否让老夫带两片回去研究研究?”
月溪又是一番叩头拜谢,吩咐绿珠拿来橘皮并送走周伯。
周伯走后,月溪劝慰起之仪:“大嫂,你这时不能哭,否则拉下了见风吹流泪的病根可不好,大哥这有我,你快去床上躺着。”
日熙坐卧于床头,因是初醒缘故,唇角干裂,面色苍白,气息虚弱,他碰碰之仪的手:“你听月溪的先回去,过几日我去探你。”
之仪不便多留,呜咽着点点头。
待之仪走后,房中只留有这兄妹二人。月溪望着大哥消瘦的脸庞,想到他所受,忍不住痛哭出来。日熙拉月溪坐于床前,轻声道:“怎的刚劝走一个泪包,又来一个?”
月溪闻言哭得更大声,扑到日熙身上:“大哥,我对不起你,对不起林家,是我把那个欧阳显叫来的,是我害了大嫂和大哥的孩子,是我害了林家的血脉……”
日熙轻轻推开她,替她抹干眼泪:“那孩子……不是我的。”
“不……不是大哥的?”这下轮到月溪震惊了。
“之仪两月前已向我坦白她腹中孩儿一事,只是我不知那人是谁。”日熙顿了一下,又道:“现下知道了。”
月溪心头像是被抽了一鞭似的,她哽咽着:“大哥竟忍了这么久么?小溪原以为大哥与大嫂只是闹些别扭而已,还去责难大哥……都是小溪不好,自以为是,小溪当时禁不住大嫂哀求,一时心软,以为大嫂都已怀有身子,没准会断了心思,没想到……大哥,全是小溪不好。”
日熙喃喃道:“有些事可能就是命定的,不是自个儿的,怎么强求也求不来。”
命定的?是么?命定的就是说,该来的始终要来,该去的始终要去,而该亡的怎样都会亡?就像大嫂腹中孩儿,就像她林月溪的命?月溪不敢多想,她抽泣着道:“大哥,你现下与大嫂打算怎么办?”
日熙苦笑道:“我也不知。之前知她怀有身子,说不恼她、不恨她是不可能的,只是总觉若是那时休了她,只会落井下石,不如先等她把孩子生下再说。这下没了那孩子,反倒不知如何与她相处了。”
月溪体会到大哥心中的矛盾,更觉他心善宽厚。她抹抹眼泪:“大哥,你娶大嫂之时,小溪就说过,只要大哥钟意之人,小溪便会敬她、爱她,现下小溪也仍这般想。”
日熙欣慰地点点头,他想起一事,问月溪:“这几日橘林怎么样?已到了第二次夏梢,若误了施肥,可要坏大事。”说着,便想挣扎着下床。
月溪连忙阻止他:“大哥莫要惦念橘园,橘园有我照料,你且养好身子。”
日熙不以为然,调笑道:“有你?你会做什么?正值暑气,你一个姑娘家若是去林中施肥,不被熏得晕过去才怪。”
月溪脸微红,低声道:“欧阳晟安排了好多船帮兄弟来,一点儿不用我劳力……”
“欧阳晟?”日熙听闻,面色一沉。
月溪见他不高兴,忙说道:“大哥若是不喜欢他家的人,我这就把他们赶了去!”说完,就要向外走去。
日熙拉住她:“有人来帮忙,大哥欢喜还来不及,何来不高兴?毕竟橘园事大,你也趁此歇息几日,莫要累坏了。”
又过了几日,日熙已能下床行走,他慢慢走到之仪如今居住的后厢房中。
之仪经过将近一月静养,身子已无大碍。她见是日熙,连忙从床上翻身下来,垂头低声:“你来了。”
日熙坐到床边,拍拍身边的位置,对之仪道:“坐吧。”
之仪拘促地坐到日熙身边,不敢转头望他。
虽已想好,但要亲口说出这些话来,日熙还是觉得难以启齿,他与之仪并肩坐了好久,才缓缓道:“之仪,我今日来探你,想必你也猜到所为何事,我俩之间终是得有个出路。说来你可能不信,你方之仪是我林日熙一见到便想厮守白首的人。那年冬月,我见到你在河边为欧阳显痛哭,只觉若是有一天你能为我那样,纵是死也值得。之后我虽能把你娶进门,却不能把他从你心中抹去。清明那日,你告诉我,你有了身子。我是真的很恼你,甚至一度很恨你,恼你为何如此铁石心肠,恨你为何如此待我,如此待我们林家。可恼过、恨过之后,又自责不已,说到底,是自个儿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明知你心中有他人,却执意娶了你,所以造成今日之局面,我也难辞其咎。
我不知你那日究竟为何还要月溪约见欧阳显?可是你那样做了,只可表明一事,就是你从来都没有把我这个相公放在心里的。之前容你在林家,一是对你仍有留恋,一是可怜你腹中孩儿,现下这两因都不在了。
之仪,你走吧。我知你往后的日子会很难过,我往后的日子也不会好过。不过,我们总要为自己犯下的错误担当不是,我想我二人都错在一个痴字,你有你的痴心,我有我的痴守,不幸的是,我二人所痴全成了笑话。我林家本就是一介果农,家底不算丰厚,但我会把我所有的全部给你,你再寻户好人家,踏踏实实过日子,你我二人今生就互不相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