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太过份了!真是太过份了!”月溪一路走着,一路忿忿不平。
“不过是你情我愿的事。”邬夜青不屑一顾。
“天下乌鸦一般黑,天下男子没有一个好东西!除了我大哥。”月溪怒意难消。
“莫要一杆子打翻一船人。除了你大哥,好男儿多的是。”
“欧阳晟太狠毒,欧阳显太无耻,欧阳昊太阴险,你太……”月溪逐个将近来相识的这几人数落了个遍。
“我怎么了?今日若不是我帮你,你兄妹俩八成还要被蒙在鼓里呢。”邬夜青听月溪居然怪罪到自己头上,莫名其妙。
“你太……”月溪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言语,噘起小嘴:“反正不好!”
邬夜青哭笑不得:“你若这样说,我也要说一句,天下女子多是薄情凉性之人!你大嫂,私会情郎,红杏出墙,可耻;那翠苹,虚情假意,欺弱怕硬,可恶;你呢,就……”说到这里,他故意顿了一下。
“我怎么了?”月溪果然气冲冲地反问他。
“你太……反正不好!”邬夜青学着她方才的口气回她。
“你……”月溪瞪着他半晌,终于泄了口气。她耷拉着脑袋,独自向前走去。
望着她垂头丧气的身影,邬夜青突然感到一丝内疚,明知她心情不好,自己却不懂迁就,还出言惹恼她,当真不该。正当他犹豫着要不要追上她时,月溪扭过头,幽幽地道:“如今我该怎么办?要不要告诉大哥?”眼下的她已不想再去探究谁对谁错,不管谁对谁错,受伤的都是大哥。
“你大哥或许已知晓了呢?”邬夜青见她回头,连忙快走两步追上她:“依你所说,你大嫂对那欧阳显钟情不是一日两日,那他二人于王母庙的私会也不会是第一次。你大哥就是再……呃,也不会一无所知。”
月溪明白他吞下的那个字是个“蠢”字。只是他说的也有理,那一日在橘林,她捡到了大嫂的手帕,大哥慌忙收起来,如今想起来,大哥那时神色的确异常。
邬夜青轻声慰道:“今日之事,说到底你我都是局外人,不如你且回去歇息,装作什么都不知晓,待明日再作打算。”
月溪只觉他这样说有些冷漠,那是她大哥大嫂,她怎能装作什么都不知?但一时又想不出别的法子,只好先回去。
她一路低着头,轻手轻脚溜进西苑,刚推开闺房大门,就撞到一个人的怀里。
“小溪,这么晚了,你去了哪里,又从哪里回来?”日熙今个儿收工的早,想来瞧瞧月溪,却从酉时一直等到子时。他找来绿珠盘问才知,月溪这一段总是酉时去橘园戌时才回房歇息。所以他熄灭了灯,坐在房里,倒是想看看月溪究竟在做什么。
“啊,大哥?”虽说月溪一路想的都是大哥,这会儿被他逮个正着却非她所想。
“问你呢,小溪,这几日到底在做什么?”日熙见她神情慌张,更觉有异,脸色也愈发难看起来。
“我……我……”月溪饶是再伶俐,这会儿也想不出个说法来。
“这几日大哥为了橘林夏梢期紧张不已,你大嫂有了身子,你若再出什么岔子,让我这个做大哥的如何是好?”日熙这一段心情苦闷,无处渲泄,这下倒刚好说了出来。
月溪只觉鼻头一酸,眼泪哗哗掉下来,她扑到日熙怀里,泣不成声地说道:“大哥……大哥,是小溪不好……”
日熙知月溪并不是行为不端之人,想她这几日晚归最多也是贪玩所致,这下见她大哭,倒束手无措起来,他轻声哄着:“不哭,不哭,大哥白日沤肥,眼下尚未换衣,身上好生臭着呢。”
月溪一听大哥白日里忙碌一天,为了等她连衣衫都来不及换下,更觉为大哥心疼,哭得更凶:“都是小溪不好,不能为大哥分担……”
日熙一边拉月溪坐下,一边道:“你去橘园是为了替我分担么?我听厨房的人说,你日日为之仪炖汤,夜晚还要去橘园做工吗?”
月溪只是哭,不吭声。
日熙叹口气:“照料之仪的餐食本就不是你份内之事,你肯做,我与你大嫂已是非常感激。答应大哥,别再往橘园跑了,那里都是粗活儿,你一个女儿家做不来的。你那日说你从外面寻来的护林老汉倒是不错,大哥这几日发现野猫出没的痕迹的确少了。”
月溪点点头,终于止住抽泣:“大哥……你和大嫂好了么?”
日熙沉默了一会儿,低声道:“眼下还是照顾她的身子要紧。”
月溪一听,眼泪又要掉下来,大哥难道果真如邬夜青所说早已得知真相了吗?那他怎么能忍得住?“大哥,你心中若是有什么不快,尽管告诉小溪,小溪已过碧玉之年,可以帮大哥分担了。”
日熙苦笑,捏捏月溪秀挺的小鼻子:“大哥的事小溪可分担不了。好了,太晚了,快点歇息。明日大哥就要和人工进橘园施肥了,这半月你不要再去那,女儿家染上一身臭烘烘终是不好。”
※※※
当日熙在房中等着月溪之时,邬夜青的帐篷中也有一人在等着他。
邬夜青弯腰钻进帐篷,一道寒光向他飞来。他一个侧身躲过,以双脚夹住那道寒光,又向那人掷去。
那人轻松地接到飞镖,沙哑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篷中有人竟不知,夜青这数月来可是松懈许多哪。”
邬夜青点亮烛火,那人如老树根一样的容颜现于眼前。他双膝下跪,恭敬地唤道:“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那人柱着拐杖颤巍巍地走到凳子前坐下:“夜青可是忘了久居江城所为何事?”
邬夜青一直低着头,不敢抬起:“师父的交托,便是夜青毕生所求,夜青纵是粉身碎骨也不敢忘记。”
“很好,没忘就好。”那人点点头,问他:“几月来跟踪那欧阳晟可有发现?”
“欧阳晟倒无破绽,只是那欧阳天与杜孝廉交往甚密,二人暗中当是有互好往来,若是想取代永盛,徒儿以为可以从这二人入手。”
那人沉吟片刻:“嗯,这倒是一箭双雕之计,为师要与石将军细细商议一番再做打算。原本只是想取代永盛,打通进京水路,如今朝廷局势有变,那杜孝廉的官帽保不保得住一时难说,若是能一举把这江城最有实力的两股势力连根拔起,对我们倒是大有裨益,到那时别说是这条进京漕运路,就是把整个江城作为石将军的兵器铸造之地也无不可。”
邬夜青听闻石将军,想起一事,迟疑着:“师父,夜青犯了一件错事,请师父责罚。”
“既知有错,当然要受罚。你且说。”
“那日夜青被欧阳晟施计擒住,中了十香软筋散逃脱不得,为防被人发现石将军玉牌,便就地将玉牌埋于西山泥土之中,想到日后再去寻它。谁知夜青脱逃后去西山寻了数日,不见其踪。夜青自知此事事关重大,因此特向师父请罪,请师父责罚。”
那人听闻玉牌丢了,脸色大变,又见夜青面色凝重,想到事已至此,今日不便再多追究,便道:“你那日也是情急所为,如今玉牌丢了我师徒二人再去好好寻它便是,你先起来罢。”
邬夜青答声“谢”便站了起来。
那人瞧了夜青片刻,轻声道:“把衣衫打开让为师看看。”
邬夜青解开上衣,露出胸前伤痕。
那人颤抖着站起来,摸了摸那圆形烙印,一滴眼泪顺着极深的皱纹淌下来:“夜青受苦了……这个仇为师一定要报,手刃那欧阳一家!”
邬夜青合上衣襟:“眼下大业要紧,夜青这点儿皮肉伤算不得什么。”
那人挤出一个比哭更难看的欣慰笑脸,一边向外走去,一边道:“方才为师见你掷镖,内力较以往弱了不少,估是那十香软筋散之祸,为师已为你寻到一处疗伤之所,这就随我去吧。”
“这就去吗?”邬夜青脱口而出。
那人停住,干涸的双目发出慑人的光芒:“怎么?不想?”
“不……不是。”邬夜青心生怯意,一时语塞,他当初来这橘林只是权宜之计,没成想这几日倒成了他最惬意的日子。眼下说走就走,只觉涌起一阵不舍,不舍这橘林,还是不舍她?
“记住你是谁的后人!”那人冷冷抛下这句话,再次向外走去。
我是邬贤王的后人!我是邬贤王的后人!这个声音不停地在邬夜青脑中回响起来。他快步追上那人,二人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夜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