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溪脸一红,甩开他的手,轻声道:“没有。”便跑开了。恍然不觉,二人距上次见面竟一月有余,这一月,她随永盛去趟京城,经历生死危难,他就被囚被打,遭受人间炼狱。他不曾出现在她的前世里,重生后却被她屡屡碰上。难道说他的出现会改变她的命运?还是她改变了他的命运?月溪不敢多想,反正眼下最重要的就是保住大嫂这一胎,养好他的伤,其它的事她实在无睱多顾。
回到厨房,月溪没叫下人帮手,自个儿忙碌起来。她先把整只鸡认真清洗干净,以沸水去除血水,再以瓦罐盛满清水,鸡块凉水下罐,武火烧开,转入文火,同时加入人参、当归、山药,炖一个时辰后,她盛起一碗放到一边,然后端着瓦罐和碗勺直奔之仪的东苑而去。
到了东苑,见之仪侧卧在床头,兀自出神,脸上挂着明显的泪痕。她交代红绣把鸡汤盛好,走过去轻声道:“大嫂,我炖了鸡汤来,你起来喝点吧。”
之仪回过神,想赶紧下床,又有些虚弱,只无力地扶住床榻一侧:“让月溪费心了。”
红绣把鸡汤端来,一勺一勺喂给之仪。月溪东瞧瞧西看看:“咦,大哥呢,去哪里了?”
“少爷说过几日便是橘园夏梢期,去瞧瞧肥料是否沤好。”红绣替之仪答道。
月溪皱皱眉:“这个大哥真是的,早晨才应允搬回来住,怎的不到一日就又出去了?”
之仪闻言,双眼泛出泪光。月溪见她这样,心中不忍,只好劝着:“大嫂,你如今怀有身子,不要与我那大哥计较,且不说气大伤身,主要是对腹中孩儿不好。”
之仪一听,眼泪又掉下来:“月溪,之仪这心中好苦啊……”
月溪见了,慌忙拿手帕与她擦拭:“莫哭,莫哭,怎的好生生的又哭起来?大哥就是这样,一日不顾橘园就要浑身不自在……”
“不,不,不关林大哥的事,是我自个儿作的孽,咳……”之仪哽咽起来,再也喝不下去。
月溪只觉之仪有些小题大作,两口子不过闹些别扭,怎的好象天大的事一般?她皱皱眉,声调也不由提高几分:“什么作孽不作孽的?我不知大嫂与大哥这几日究竟是怎么了,你二人的事旁人管不了,可是这孩子是我们林家的血脉,更关乎人命,所以大嫂,无论怎样,你都不能再这么哭哭泣泣地下去。大哥那边有我与爹爹,我若说不动他,便请爹爹把他狠狠训斥一番。就算我与爹爹都说不动他,大嫂进了我们林家的门,就是我们林家的人,任谁也不能欺辱你和你的孩儿。你就好生在这儿养着,其它的事情无需担心。往后大嫂的餐食由我照料,我们姑嫂二人,同心协力,一定把这个孩儿顺利生下来,毕竟孩儿是无辜的是不是?”说完后,月溪的胸口仍上下起伏着,激动不已。
之仪被月溪突如其来的一番话吓一跳,但听到月溪最后那句“孩儿是无辜的”,也心头一动,孩儿当真是无辜的,她当初若不是不忍白白牺牲这一条小生命,如今也不会陷入这种悲惨境地。既然已打算生下他,便要对他担当。想到这,之仪擦擦眼泪,勉强挤出一个笑脸:“月溪说得有理,倒是之仪多虑了,忘记之仪如今已要为人娘亲了。月溪不用操心,之仪这就把汤汁喝下去。”说完,大口大口喝起鸡汤来。
月溪看到之仪强打起精神,也放下心来,二人又闲聊了两句,月溪便告辞了。
从东苑出来,她小跑回厨房,摸摸那碗预留的鸡汤还是热的,便用毛巾包好,放到竹筐里,再带上五个热馒头。
眼下已过酉时,虽然月儿当空,橘林到底绿叶茂密一片,光线不太好。月溪一路小心谨慎着,寻到橘林深处的帐篷。走到帐篷门口,她本想直接进去,后来想了想,便站在门口叫了一声:“喂,醒了没?”
“进来。”邬夜青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
月溪低头钻进去,见他束起黑发,扎起衣襟,气色明显比方才好了许多,虽然脸上还有些许淤青,不过并不影响观瞻,这人果然就是天生适合黑夜的,黑夜中的他比白日的他不知顺眼多少,月溪暗暗想着,把竹筐放到桌子上,取出鸡汤和馒头。
邬夜青自打月溪走后,便倒头大睡。几日逃亡,只想着如何不被船帮的人逮着,哪里有心思睡上一觉,这下置身这帐篷里,和着橘香,竟觉从来没有睡得如此香甜,现下神清气爽之余,也感肚饿难忍。他指着那碗香浓喷鼻的鸡汤和五个白花花的大馒头,对月溪道:“这都是我的?”
月溪拿过一个馒头,坐到一边:“这些都是你的。”
邬夜青也不客气,大口大口地吃起来。
“喂,眼下能把你的事告诉我了吧,也得让我知道,自个儿救了个什么样的人才好。”月溪一边吃,一边问他。
“男人了,还能是什么人?”
月溪白他一眼,这话答得跟没答一个样儿。她想了想:“要不这样,我问,你答,好不好?”
“好。”邬夜青只顾埋头吃,头也不抬地答道。
“你怎么被欧阳晟打成这样?”
“我跟踪他。”
“你为何跟踪他?”
“他有我想要的东西。”
“什么东西?”
“永盛。”
“永盛?你也想搞漕运?”
邬夜青差点被汤汁呛到,他想了下:“算是吧。”
“算是?那就是了。漕运看似风光,实则很辛苦的。我见你年纪轻轻,又身手了得,不如去府衙寻个捕快。永盛在江城势力雄厚,你想与他们抢生意,当真不易。”月溪认真地替他分析着。
邬夜青不置可否。
“不过那欧阳晟也是,你不过是想从漕运中分一杯羹,他至于把你打成这样吗?还有你也是,不过因为药铺老板知晓了你的名字,竟要致他于死地,至于吗?真不明白,何故要打打杀杀的害人性命来?”月溪说这话绝对是有感而发,她前世不就是被人谋害的吗,至今怨气难平啊。
“那是因为你尚未体会到人生的最痛。”邬夜青仍是不抬头。
“人生的最痛?你是指死吗?古语云,死有轻于浮毛,重于泰山,可见死亡也有意义所在,若这一死能令活着的人活得更好,那这死也是值得的。”月溪虽这样说着,但也不明白自己前世之死是重还是轻。
邬夜青吃完最后一口,终于抬起头,他盯着月溪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我是指生不如死。”
月溪望着邬夜青那双略显轻佻的眼睛,此刻发出骇人的精光,不由打了个冷战,他到底经历了什么,要说出生不如死这样的话来?
邬夜青只觉此时心情大好,不想被这生生死死的问题破坏了好兴致,他站起身,抹抹嘴,揉揉肚子:“吃得好饱,陪我走走,我在这帐篷里就闻到阵阵橘香,当真要细细观赏一番这月下美景。”
二人并肩走出篷外,随意在橘林中穿梭着,月溪兴致勃勃地介绍起自家园林,邬夜青饶有兴致地听着。“眼下这橘林看着美吧,白色的花朵,绿色的枝叶,密密层层,生机勃勃,不过你可知,再过一月的橘林才是最美的,那时夹杂在好多白色小花中还有许多旺枝枝头结出的金黄小橘子,就像一个个小灯笼。”
邬夜青深吸口橘香,随口吟来:“树树笼烟疑带火,山山照日似悬金。行看采掇方盈手,暗觉馨香已满襟。”
“这是前朝诗人描述橘园丰收之美,但那时更多的是口中甜、心里美的美,不是我自卖自吹,我们林家种的蜜橘总要比其它果庄的甜一些,就连当朝皇帝吃到我们林家蜜橘后都赞不绝口呢。”月溪夸起自家蜜橘毫不含糊。
“哼,当朝者只会搜刮百姓,不知与民分享,我看这新皇坐不了多久。”邬夜青忿忿不平。
“话可不能乱说,被官府听到可是要杀头的大罪。”月溪听到邬夜青此言大为惊慌:“其实也不必那么想,若是我们林家蜜橘产量丰盛到够天下百姓所用,那就是天下之福了。”
邬夜青被月溪天真的话语逗乐了:“小小年纪,志气不小。想来这橘林生活倒也惬意,每日只需尽心照料这些树木,不问世事,无关人心。”他向前方望去,瞧见一条弯弯的小溪在月光下闪着白光,缓缓向后山流去:“这橘林里竟有条小溪。”
“嗯,这里就是我出生的地方,时干时有,没想到今日竟见着了。”这条小溪溪水很浅,有时月溪刻意来寻它,反而寻不着,没想到今日倒见着了。
“怪不得你叫月溪。”邬夜青瞧着这潺潺溪流出了会儿神,觉得从未如此轻松过,想他这一生从出生起就被赋予家族的使命,只知报仇,不知停下脚步观赏身边美景,今日的他不仅美美地睡上一觉,美美地饱餐一顿,更是置身于这美景之中,花香、溪流、上弦月,古时士人的理想也不过如此吧。这一切,倒都是拜身边这个娇憨小丫头所赐,他望向月溪的侧颜,先前就知她相貌不凡,眼下再见,心中竟生出独一无二之感。他殚精竭虑了二十年,由着自己的心意一次可好?想到这里,他柔声对月溪说道:“下次月圆之夜,你我二人再来这里可好?”
“哈哈哈哈。”月溪听闻居然放声大笑起来。
邬夜青怎么也没料到她会这样的反应,不禁恼羞成怒,粗声道:“你笑什么?”
月溪此时已经笑得直不起腰来:“别恼,别恼,过几日大哥就要来这里施肥了,到了月圆之夜,正是肥料气味最浓之时,你我二人来此倒是别有一番好滋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