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红豆姑娘,前几日在下于码头见到一位绿豆公子,与姑娘模样甚为相似,不知与姑娘有何干系?”欧阳晟有心戏弄月溪一番,一本正经地问她。
红豆姑娘?绿豆公子?月溪听到这兄弟二人的话才是差点没喷出血来。听这话意,欧阳晟应当是认出她来了。罢了,罢了,该来的迟早要来,躲也躲不过去。她清了清喉咙:“小女……小女利丰果庄林月溪,见过两位公子。”
欧阳显见月溪主动吐露闺名,心想这女子当是对他已放下戒防,不禁大喜,他略一弯身:“在下永盛漕运欧阳显。今日有缘识得林小姐,当是三生有幸。林——月——溪,好美的名字,绿林,皎月,清溪潺潺,人间仙境也不过如此。”
月溪听到欧阳显一番美喻,又是一阵脸红。她不经意地瞄了欧阳晟一眼,只见他望向她的眼神里满是嘲讽。
这是什么意思?他凭什么对自己充满不屑,还有轻视?月溪瞬间被激怒,迎上他的目光,脆声道:“巧了,前几日小女也在码头见到一位大胡子少帮主,与公子模样甚为相似,不知与公子有何干系?”
“外表怎样不碍事,内心坦荡才是正途,莫像有些人朝秦暮楚,又深藏不露才好,是不是,林小姐?”欧阳晟接得顺溜。
月溪不知欧阳晟心中想法,只觉他句句都冲自己而来,她挺了挺腰杆:“朝秦暮楚也得有朝秦暮楚的筹码,深藏不露也得有深藏不露的才能,小女与少帮主不算熟识,实在受不了少帮主如此严重的教训,请少帮主收回。”
不算熟识?那日盘问我半个时辰喜好的白面书生不是你是谁?朝秦暮楚?你那日才假扮书生接近我,今日又与二弟在这惺惺作态,不是朝秦暮楚是什么?深藏不露?明明一副弱质女流模样,却能瞬间从阿凯眼前消失,不是深藏不露是什么?欧阳晟被一种莫名的挫败感笼罩。
欧阳显见二人不知因何杠上,连忙插话进来:“朝秦暮楚也罢,深藏不露也罢,只要今日有缘相见,就要一团和气。大哥,你不说还有事要办吗?这都正午了,如何还不走?”
欧阳晟不理会欧阳显,还要再多说两句,身后传来杜心雁的声音:“是啊,欧阳大哥如何还不走,心雁都要等急了。”
月溪抬眼望去,好一位大家闺秀,五官精致而又大气,身材稍显丰腴而又有致,她身披一件大红锦荣披肩,迈着莲步款款而来,生出一种雍容华贵之感。今儿是怎么了?这城中的人杰全集中到一起了?
杜心雁走到欧阳晟身边,轻轻拉了拉他的衣袖,半娇半嗔地说:“大哥,这正午的阳光好生刺眼,我们走吧。”言毕,又似笑非笑地望了一眼欧阳显:“莫耽误了二哥的事。”
欧阳晟见心雁过来,不好再久留,只好甩下一句话:“个人业造个人担,林小姐好自为之。”
“命里有时终须有,少帮主不必费心。”月溪不卑不亢地回道。
待欧阳晟拂袖与杜心雁离去,月溪仍未从刚才的斗嘴中回过神来。第一次见他明明是个温和爽利的人,怎的这一次却句句带刺?什么朝秦暮楚,什么深藏不露,什么好自为之?都是什么跟什么啊?这些话和她林月溪有何干系?
“林小姐?”欧阳显伸手在月溪眼前晃了几晃。
“呃……公子还有何指教?”不知为何,经欧阳晟一闹,月溪对于眼前这位贵公子的兴趣似乎没那么浓厚了。
“林小姐对于我大哥说的话不必放在心上,他经常与船帮兄弟吃住一起,言语难免粗糙,有冲撞之处,在下替大哥道歉了。”欧阳显又是一弯腰。
月溪摆摆手,已不想再与他多说:“不用,公子多礼了。小女今日与家人同行,这会儿已分开太久,若没什么事情,小女先告辞了。”说着,月溪就要离开。
“稍等。”欧阳显出言阻拦,他看上的姑娘哪有轻易放过之理?“天气渐暖,不知在下可否有幸约林小姐一同出游?”
出游?月溪的眼珠子转了转:“骑马可好?”
“林小姐喜欢骑马?倒真是出乎在下意料。没问题,在下愿意奉陪。”
“只是……只是若只你我二人似乎不妥……”月溪轻声道。
欧阳显见到月溪如此娇羞模样,心内早酥成一团:“林小姐若是有此顾虑,大可放心。我大哥有一相熟的马场,到时可约他一同前往。”
“只你大哥也不妥……若是约上方才那位姑娘一起同行可好?”月溪试探着问。
“好!”欧阳显想都没想就一口答应,只要能把眼前这小美人儿约出来,什么条件他都能答应。
他兴高采烈地返回家,便直奔欧阳晟的房间。在房间没找到人,他又到武场去找。
果然,欧阳晟顶着午后骄阳独自在那练功夫。他对着一个人形桩,拳拳生风,掌掌如刀,似要把那木桩劈碎不可。
“大哥,你先歇会儿,弟弟我有话说!”欧阳显见他打得投入,不敢靠近,站在远处冲他喊。
欧阳晟停下来,坐到木桩旁边,大口喘气,不理他。
欧阳显靠近他,语气里明显不满:“大哥今儿是怎么了?你我兄弟二人不是已经说好互不干涉了吗?今日又为何说出朝秦暮楚那样的话,摆明给弟弟我难看是不是?”
欧阳晟烦躁地喝口水:“不是说你。”
“那是说谁?大哥若是坏了弟弟的美事,别怪弟弟我翻脸无情。”欧阳显一改与月溪说话时的温和有礼,无赖相毕露。
欧阳晟不理他,站起身对着那木桩又是大打一通。
“大哥,小美人儿说了,喜欢骑马,城郊马场你不经常去吗?后个早晨你安排一下,到时可得给弟弟一个体面,要不我心情不好,回家指不定又要拿什么人撒气啊!”欧阳显一边躲着他的掌风,一面说。
“骑马?”欧阳晟听到“骑马”二字,心头一动,他停下来:“她说她喜欢骑马?”
“是啊,小美人儿有够特别吧,弟弟我就喜欢这种带劲儿的!对了,约上杜家小姐啊。”
“为什么要约她?”欧阳晟皱皱眉。
“小美人儿害羞啊,哈哈。”欧阳显放浪一笑,转身离去。
※※※
是夜,月溪揉揉已经困得睁不开的双眼,放下手中做到一半的骑马装,伸个懒腰,披上一件水蓝色披风,踱至窗前。她推开窗户,望向夜空中的新月,深深地叹了口气,娘亲,您若是月溪,此时会怎么办?
“小姐为何叹息?”一个声音自窗外传入。
“谁?谁在那里?”月溪只觉这声音耳熟,探出头去。
邬夜青仍着一件黑衣紧身衣,靠于窗框,狭长的双眼望向月空。
又是他!这个男人一向神出鬼没,来去无迹可循,所以月溪对他的出现倒并不意外。他应当是她见过最契合黑夜的人,他的五官在黑夜中似乎更有气质,他的身影在黑夜似乎更加来去自如,就连他的姓氏,也仿佛是专为这黑夜打造。
“在想什么?”邬夜青轻声问道。
月溪不说话,托起香腮,又是一声叹息。
“为何又叹息?让在下想想,小姐是在想那欧阳晟,还是欧阳显?”
月溪苦笑一声:“邬公子倒是无所不知,无所不晓。既然如此,邬公子更不应当问我想谁,而应当问我想不想活?”
邬夜青皱皱眉:“大好年华,何来生死之说?只是莫怪在下没有提醒,小姐若是再和那欧阳一家走近,当心惹来无妄之灾。”
“公子这话什么意思?”靠近欧阳一家会引来无妄之灾?这是什么意思?
“那小姐先告诉在下,这几日所为究竟是何用意?先是在张府屋顶痛哭,后又主动接近欧阳晟,今日又应欧阳显之约,在下是越来越看不懂姑娘了。”邬夜青提出一个条件。
这人擅长夜行,仿佛能知晓一切,没准他能理解自己的处境呢?月溪想了想,对他说:“如果我说,我做的这一切全是为了促成某一件事情的发生,而这一件事情发生后,又可改变我的命运,公子愿不愿意相信?”
“相信。”邬夜青答得痛快:“小姐所做一切不过是为了给自己寻处有财有势的婆家,攀上高枝变凤凰。只是在下再次提醒,那欧阳家绝不是可靠高枝。”
月溪顿时泄了气,嘟囔着:“对牛弹琴!好了,轮到公子说了。”
邬夜青又望向月空,神情肃穆。过了好一会儿,他才一字一顿地说:“山——雨——欲——来——风——满——楼。”
“不算,不算,说了跟没说一……”最后一个“样”字还没有说出口,那邬夜青便身影一晃,消失在夜空中。月溪跺跺脚:“哼,又是这样,下次也要让你尝尝嗖的一声消失不见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