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杨家少奶奶凌玉娇这段时间非常开心。
镇子上成立了民主政府,区公所就在学校对面。
凌玉娇开始对这些号称为共产党的政府人员非常好奇,以前在山上经常听说共产党如何如何,赤匪如何如何,觉得这共产党赤匪可能和父亲叔叔一样是打家劫舍的绿林好汉,脑补这伙绺子好像很厉害的样子,国民党的军队把他们当做强敌来剿杀,硬是被他们逃脱了,而且还成了些气候,爸爸叔叔说共产党里面有能人,到底是啥样的人现在终于看见了。
凌玉娇本身就是山大王的大小姐,对同行土匪响马没啥畏惧心理,这一点儿比崔校长强多了。
共产党刚到镇上的时候,崔校长紧张兮兮的嘱咐孩子们也包括她这个女老师,老老实实的待在学校的院子里,千万别去招惹那些穿制服的人。
学校跟区公所离得这样近,两下没有交集根本不可能,即使是上下班也是抬头不见低头见,一回生两回熟,脸熟后再见面就会点个头给个笑脸再往后还会搭句话,政府办公人员和士兵对学校的老师恭敬的很,从未恶语相向,不到一个礼拜崔校长就笑呵呵的说起民主政府的好了。
经过交谈凌玉娇对这共产党赤匪有了深一步的认识,共产党这帮绺子里确实有能人,他们的老营在陕北延安府,跟国军打生打死十好些年,国军终究没能灭得了他们,最后还是把他们招安了,让他们从陕北出来打小日本。
凌玉娇觉得这共产党就跟水浒里的梁山好汉差不多一个样,宋江他们也是硬抗朝廷,朝廷无可奈何就招安了宋江,让宋江带着弟兄们去打辽国打方腊打田虎,现在人家共产党也是蒋委员长的手下了,在镇上开府立衙是合法的,是经过蒋委员长同意的,代表的就是国民政府。
既然是官家,那就没啥可忌讳的了,人家共产党大大方方的跟学校老师交谈,那咱也好好跟人说话呗,总不能失了礼不是,何况人家都是很文明很礼貌很有教养很有文化的,自家不理不睬就有失礼法。
最让凌玉娇新奇佩服的是,区公所最大的官,哦,人家叫干部,竟然是个女的,年轻俊气英姿飒爽,那些男兵见到她都要打敬礼。
凌玉娇打听清楚了,这个女干部叫贾舒文,是区长,全古月镇都归她管。
这让凌玉娇吃惊不小,古月镇可是有8个村上千户过万人,都归贾舒文这个年轻女子管,这可太过匪夷所思难以想象。
凌玉娇看看自己才管二十来个毛孩子,这差距真是没法衡量。
贾舒文拿贾家作伐减租减息收缴枪支,把亲爷爷亲父亲差点儿给逼死,这大义灭亲的气概更让凌玉娇自愧不如钦佩不已。
再后来学校跟区公所来往就密切了,区公所的干部们缺个纸砚笔墨桌椅板凳就过来借,用过后再完璧归还,少了坏了的照价赔偿,政工部、宣传部的干事们来教孩子们唱抗日救亡的歌曲,讲不做亡国奴的道理,凌玉娇听的也是热血沸腾激情满满,就想着也为抗日大业贡献一份青春和力量。
凌玉娇开始主动帮助干部们写写画画、端茶倒水,应邀参加各种群众会议和培训学习,把丈夫的嘱咐忘得一干二净,也可能是十七岁少女的叛逆心理作祟,反正革命工作做的很起劲。
好在凌玉娇还能够按时回家吃饭睡觉,家里人以为她还是正常在学校教书,也没发现啥不对的地方,谁都没想到近一个月凌玉娇思想有了质的变化,她的眼界开阔了,对人生有了远大的理想,有了冲破牢笼束缚的愿望和勇气,也看到了前途的光明和美好。
这一切得益于她有了进步的导师,这个给了她前进方向的人就是古月区抗日民主政府政治指导员国英培。
区公所一建立凌玉娇就注意到了这个高个子戴眼镜文质彬彬的干部了,这个干部跟别人最大的不同就是衣服鞋子总是干干净净一尘不染,甚至很少有皱折,尤其是鞋子,别人都是布鞋或者胶鞋,这个人却是穿着一双锃明瓦亮的黑皮鞋,上衣口袋总是插着两支钢笔,一支灌蓝墨水一支灌红墨水。
前文已经说过,凌大小姐心中的白马王子就是有学问有文化的人,这人插着两只钢笔肚子里的墨水就可想而知了。
知道这人是区公所的二号人物后,凌玉娇对国指导员就更加敬佩了,在聆听国指导员做的目前形势和工作的动员报告时,凌玉娇如醉如痴不能自己,散会后鼓起勇气向指导员请教不解的问题。
两人一个学而不厌一个诲人不倦,凌玉娇在提高政治理论水平的时候,也对指导员有了更深的了解。
怪不得国指导员的学识如此渊博,革命理论如此精通,原来指导员是北平大学的高材生还在苏联的大学深造过,苏联啊,那不就是伟大的作家托尔斯泰的家乡吗?指导员原本就高挑的身材在凌玉娇眼里化成了高山、太阳。
最让凌玉娇感动的是学识如此渊博理论如此高深地位如此显赫的指导员为人却如此亲切和蔼,说话犹如春风拂面。
崔桂茹老师生产休假后,她的办公室兼宿舍就归属凌玉娇使用,现在这间办公室成了凌玉娇向国英培请教学习的地方,也是畅谈理想倾诉心事的地方。
五天前,凌玉娇终于把内心的苦闷和对人生的无奈告诉了指导员,最后痛不欲生泪流满面,指导员得知她这个如花似锦的妙龄少女竟然嫁给了一个14岁不懂事的娃娃,而且这娃娃还同时纳了两房姨太太,既对这黑暗的社会制度愤怒无比,又对凌玉娇的不幸身世同情万分。
国英培将凌玉娇紧紧地拥在怀里,给她力量给她温暖,甚至吻干了她脸上的泪痕,告诉她不要继续懦弱要勇敢抗争,他会支持她,民主政府会支持她,最后指导员还把上衣口袋里两支钢笔中的最珍贵的那支—在革命圣地莫斯科买的钢笔送给了她。
凌玉娇想起这一切来就浑身颤抖、恍如梦中、激动不已。
就在今天,指导员把她叫到区公所办公室,告诉她组织上已经批准她加入抗日民主政府,任命她为政府教育部干事兼职古月小学副校长。
区公所管理员发给她一个工作证一顶军帽和一根皮革武装带,国指导员亲自把帽子戴在了她的头上,把武装带扎在了她的腰间。
凌玉娇幸福的心都要蹦出来了,浑身充满了力量,当即把自己的发髻打开让宣传干事江小玲把披肩长发剪成了齐耳短发,大家纷纷夸她漂亮精神,走出区公所时,两个哨兵向她郑重行了持枪礼,让她感觉到新的生活已经开始了。
凌玉娇她早就不用别人陪着往返学校了,下午下班后她兴冲冲的回到了家,正好今天下午杨毅也回来了,看见凌玉娇的打扮,一家人都惊呆了。
凌玉娇高兴地问小兰:“小兰妹妹,今天区政府任命我担任教育部干事,我现在也是政府干部了,你看我现在这一身装扮精神不?”
“啪!”一个响亮的耳光把凌玉娇打的头猛地一扭。
杨毅怒不可遏的吼道:“谁让你参加那个什么民主政府的?谁让你戴上这个国民党的帽子的?谁让你把头发剪短的?我不是说过让你离贾舒文那帮人远些吗?你没听懂我的话吗?啊?”
“你,你打我,你竟然敢打我?杨毅,你这个混蛋,我受够你了,我不要再做你的奴隶,我要解放自己,我要革命,我要跟你离婚!”凌玉娇捂着脸大声的呼喊着,把门猛的推开,踉踉跄跄的跑了出去。
“哇—”三岁的青青让舅舅妗子的愤怒吓得大哭起来。
杨老栓瞪圆了眼,用眼袋朝着儿子点划了几下终于“唉!”的一声,蹲在地上叹起气来,小兰和柳杏儿目瞪口呆。
“你这孩子,当面教子背后教妻,你对她不满意,关起门来俩人咋说不行,干嘛当着大家的面打她的脸呢?”老妈埋怨儿子道。
“就是啊,骂人不揭短打人不打脸,你打她哪儿不好打她耳光,她是大家闺秀是正妻,怎么能受得了?小毅,还不快去把人追回来,闹得街坊四邻知道了,要笑话的。”大姐劝说着兄弟。
“我先去陪陪嫂子,劝她回来,哥你一会儿消气了再过去吧。”小兰快步跑出房间追了出去。
柳杏儿来到杨毅跟前轻轻说道:“爷,我知道这都是大小姐不对,我们做媳妇的就该遵守妇道,听爷的话,大小姐一时糊涂也是有的,爷就别生气了,大小姐在气头上胡说几句,爷也甭放在心上,大小姐不是糊涂人,气消了就醒悟过来了,自然会给爷赔不是的,爷先回屋里,洗把脸,爸、妈、大姐,你们先和青青秋儿吃饭吧,要不饭凉了就不好吃了,我们待会儿再吃。”
杨毅看着柳杏儿两只会说话的大眼睛,看出里面的哀求和怜惜,胸口的怒火消了很多,闷声进了西屋书房。
柳杏儿忙进屋把毛巾放进脸盆舀了一瓢水浸湿后拧干轻轻地给丈夫擦脸,然后把毛巾放下,坐在炕沿,杨毅沿着炕沿躺下把头枕在柳杏儿腿上。
柳杏儿轻轻用双手按摩着丈夫的脑门和太阳穴,一切是那么默契自然,柳杏儿自幼跟爸爸学习武术,懂得经脉梳理,每当杨毅心里不顺畅时,柳杏儿给他推拿按摩一会儿就会缓解很多。
“唉!当初就不该听你的娶她,不就是个誓约吗?也不是血誓,不遵守会怎么样?现在可好,她倒委屈上了,还受够我了,我怎么她了?除了今天我打了她一下以前我指划过她一根手指头吗?”
“好啦好啦,取来的媳妇买来的马任你骑来任你打,还不行吗?没消气你就打我几巴掌好了,别生气了,啊?”
“你又没做错什么,我打你干什么?行了,你别推按了,老实别动让我静静地躺会儿,我得清静会儿。”
天色暗下来时,小兰回来了:“我嫂子在学校的办公室呢,她关着门不让我进去,说不回来住了,明天要去区公所跟我哥打离婚呢。”
一家人就有些傻眼,这年月有丈夫休妻的,女人离家甩丈夫的就是奇谈了,真要是闹到公堂上杨家真的就别想在村里抬头了。
一家人闷闷地吃完饭,聚在一起没主意,解铃还得系铃人,看来只有杨毅去赔礼道歉说软乎话了。
可是杨毅是凌玉娇的丈夫啊,要是在自己家,关上门给媳妇跪下也没啥,别人不知道怎么都好说,可是凌玉娇现在在学校里,还关着门,外面就是大街,街对面就是区公所,杨毅站在学校宿舍门外大声向屋里的媳妇赔不是,还有脸活着吗?这是绝对不行的,所以,家人们再没劝杨毅去学校赔罪的了。
“唉,这事儿,最好是让玉娇的父母来就好了,别人不好使啊?”老栓愁得满屋子转磨,两手直揪头发。
“静心姐要是在家也能强些,玉娇就怵静心姐,要不让常叔连夜去叫静心姐回来吧?”大兰建议道。
老常摇头说:“这时候去县城请大姨奶奶恐怕是来不及了,先不说少奶奶听不听姨奶奶的劝,现今军管实行宵禁,县城八点才开城门,等姨奶奶来了,少奶奶怕是早已经在区公所把少爷告下了。”
大家又沉默起来,小兰甚至抽泣起来。
杨毅一拍桌子恨声道:“哭什么,小爷就不信还治不了这么个娘们了,常叔,你夜里备上车,我后半夜悄默声去小学校把人给弄晕了,你连夜把人送鹰嘴寨她爸妈那儿去,她不是不想跟我过了吗,干嘛去区公所啊?交给她爸妈,我把休书给他们不就完了,对她父母也是个交待,这样的媳妇咱家还真的伺候不起,休了她我把杏儿扶正,皆大欢喜,好着呢!”
大家眼睛一亮,觉着也就是这个主意好了,到了山西说不定凌玉娇父母就能把凌玉娇劝缓和了,不和离最好,就是和离对凌家也有个交代。
老栓夫妇互相交换眼色深深松了一口气,看来锁儿真的长大了有本事了呢,老两口心中很是欣慰。
午夜过后,老常套好车备上草料干粮,收拾好衣服背囊,杨毅和柳杏儿把短枪插在怀里,长枪放在车上,山里匪患猖狂,还是小心防范为好,杨毅特别把从洋行买的手电筒也给带上了。
小声跟爸妈道别后,杨毅让老常把大车赶到镇子外面等着,自己和柳杏儿悄悄进镇子到小学校劫人。
到了学校附近,看到对面的区公所还放着门岗,为了不惊动对面的哨兵,杨毅决定不走学校正门,拉着柳杏儿来到西墙,学校的围墙不到一人高,杨毅让柳杏儿在外面接应,自己双手扒住墙头使劲一拉,双脚一用力人就上了墙,轻轻一跃到了地面上,趁着黑幕轻轻来到校舍房前。
小学校是一座六间正屋东西各连着四间厢房结构,正屋厢房都有挑檐回廊联通,按小兰给的位置,杨毅来到正房的最西头的房间,仔细听听里面有呼吸声,杨毅听小兰说门从里面用插销插死了,并说那个插销是个小铁棍插进门框的,不是很结实,看来只能硬闯了,只要下手快,动静应该不会太大。
杨毅贴紧房门,暗暗用力往里挤,“咚!嘭!”两声闷响,房门被挤开了。
“谁?”
“有情况!”屋里传来一男一女两声呼叫。
这可把闯进房间里的杨毅弄得有些懵,那女的声音是媳妇的绝对没错,那男的声音可是陌生的很。
杨毅抽出手电筒往里面一照,见到一对男女坐在炕上,那男的已经从枕头下掏出手枪拉动扳机,对着杨毅的电筒亮处就要搂火,杨毅急忙往旁边一闪,接着从镖袋上摸出一只飞镖向对方手臂掷去。
“呯!”“啊!”清脆的枪声在黑夜里显得格外清脆悦耳,而凄厉的惨叫声让人毛骨悚然。
子弹擦着手电筒飞了出去,三棱镖却打进了开枪者的臂膀上,手枪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杨毅上前一步把手枪踢到一旁,再次将手电筒照在炕上。
只见凌玉娇头发松散,衣服凌乱,杨毅虽然年龄不大,可也知道男女大防,不是夫妻决不能拉拉扯扯搂搂抱抱,深更半夜睡在一起是极其可耻的。
杨毅厉声喝道:“凌玉娇,你还算是个人吗?他是谁,偷人的媳妇还要杀人灭口,我先弄死你们这对狗男女。”
凌玉娇一听是杨毅的声音,魂都快吓没了,她可是知道杨毅杀人有多狠,一下扑过去紧紧抱住杨毅拿手电筒的胳膊:“杨毅,你不要胡来,我们什么也没做,不是你想的那样,你冷静一下,千万不能杀人啊,杀人要偿命的。”
“屋里的人听着,你们被包围了,都不许动,把枪扔出来,举手慢慢走出来。”屋外面有人高声叫喊着,接着就是拉枪栓的声音。
“不要开枪,不要开枪,里面是小学校老师凌玉娇和她男人,你们外人不要掺合我们的家务事。”柳杏儿气喘吁吁的跑进学校说道。
“凌老师两口子在里面?那怎么会有枪声?凌老师,你在屋里吗?你有危险吗?你别怕,我们已经把屋子包围了。”外面有女人喊话。
凌玉娇借着手电的光亮,急忙把被单撕下一条给炕上的男人包扎伤口,边包边大声说道:“我是凌玉娇,我没事儿,我摆弄手枪不小心走火了,啥事也没有。”接着对杨毅小声说道:“杨毅,你要是不想把脸丢尽,就跟我出去把外人打发走,咱俩的事私下解决。”说着把地下的手枪捡了起来。
杨毅今天过来就是想息事宁人的,也知道凌玉娇这事儿传出去自己这脸真的就丢尽了,既然玉娇想把事情压下来,不传扬开,那是最好,杨毅就跟着凌玉娇走出办公室,看道外面影影绰绰已经围了十几个人。
“凌老师,你没事吧?”一个女人走了过来,是区长贾舒文的声音。
凌玉娇强作镇定:“贾区长,真不好意思,这么晚还把大家惊动起来,这是我男人杨毅,杨毅,这是贾区长,贾区长,今天我跟区公所的同志借了把手枪,想跟杨毅一块学打枪,不小心就走了火,万幸没伤着人,只是吓了一跳,我犯了错误,请你处分我吧,这是手枪。”说着把手枪交给了贾区长,同时暗暗的拉了拉对方的手。
贾舒文一看手枪,立刻认出了这是谁的枪,见凌玉娇拉她,也就会意:“哦,没人受伤就好,凌老师,你想学打枪是好事,我可以教你,以后可别自己蛮干,很危险的,同志们,大家今天表现很好,反应很快,张德林孙二宝两位同志应该受到表扬,不值班的同志就回去休息吧。凌老师,我到你办公室坐坐,早就想跟你谈谈农村妇女扫盲的事呢,就是没时间,现在正好征求一下你的意见。杨毅同志,我们一起进去谈谈,请给我们区公所的工作多提宝贵意见啊。”
大家看到是一场虚惊就纷纷的走出学校,看门的曲老汉也回到了门房。
贾舒文进了屋等杨毅凌玉娇也进来了把门关好,就问道:“凌老师,究竟是怎么回事,国指导员的枪怎么会在你手里,他人呢?”
“人在这儿呢。”杨毅把手电筒按亮照在炕沿上的那位:“贾区长,你们抗日民主政府的干部半夜三更搂着我媳妇在一个炕上困觉,让我堵屋子里了,这个什么指导员连问都不问就朝我开枪,要杀我灭口,幸亏他枪法臭,要不我现在就是一具死尸了,古月区你官最大,你说这事怎么办吧?”
“杨毅,你别含血喷人,贾区长,事情不是杨毅说的那样,今天下午,哦,应该说是昨天下午,区公所不是录取我做教育干事了吗?还给我发了军帽和腰带,我又让江小玲给我剪了头发,晚上我下班回家,杨毅二话不说就扇我耳光,你看我脸上,现在还没消肿呢,我就跑回学校躲开杨毅的粗暴行为,我在办公室很委屈脸上也疼的厉害,就一直在哭,国指导员查岗看到我办公室亮着灯就过来查看,看到我哭得厉害,就进来劝解安慰我,怕我想不开,就一直陪着我,我们啥都没干,就穿着衣服在炕上坐着,杨毅突然把门撞开,国指导员以为是坏人,就开枪示警,根本没朝杨毅身上打,倒是杨毅用刀子把国指导员给扎伤了。”
贾舒文一看到炕上的国培英心里就暗暗叫苦,她太知道这个搭档是个什么品性了,但凡他要是生活作风严谨一些就凭他的资历和能力现在县委工作绝对没问题,甚至会担任更重要的职务,这次分配到古月区跟自己搭档就是因为他又闹出花边新闻对他的警告和惩戒,这个人怎么就不能自重一些呢?好在现在这事女方还在竭力的回护他,要是人家两口子都闹起来,谁也保不住他,而且对古月区的革命工作也会受到很大负面影响。
“咳!”贾舒文佯咳嗽了一下截住了还要争执的杨毅:“国英培同志你自己能走不?要是能走就自己去找卫生员去处理一下伤口,不要感染了,你的事我会向县委汇报的,你等候上级的调查处理吧。”
“好吧,贾区长这事有些误会,我会向组织讲清楚的。”国英培一只手抱着受伤的胳膊走了出去。
“玉娇同志,请你把灯点上吧,黑天瞎火的讲话挺不得劲儿的,杨毅同志,我们都不要激动,心平气和的把事情说明白解决了好吗?好,看来事情的起因是你先动手打了玉娇同志对吗?那我先问一下你为什么要打她呢?”
“她,她参加了国民党,我这辈子最恨的就是国民党了,她竟然参加了国民党,我打死她都不觉的解恨。”
贾区长吃了一惊,事情严重了:“哦?凌玉娇,你是国民党员吗?”
“他又血口喷人,我什么时候参加国民党了,你有什么证据诬赖好人。”
“我才没诬赖你,你昨天戴的帽子上就有国民党的徽章,你不承认吗?”
贾区长松了口气:“咳,原来是这么回事啊,杨毅,你真的误会玉娇同志了,玉娇是小学校的教师,我们抗日民主政府聘请她作为教育干事,那顶帽子是我们区政府发给她的,抗日民主政府归共产党领导,不归国民党领导。”
“你们不是共产党,也许以前是,但是现在不是,共产党不戴青天白日章,共产党戴的是红五星,共产党的政府是中华苏维埃政府,你不要骗我,你们是共产党的叛徒,背叛了共产党,投降国民党了,我不喜欢你们。”
“哦,杨毅,你认同共产党我很高兴,看来你还不知道,今年年初,为了抵抗日本侵略者,我们共产党为了顾全大局不计前嫌主动提出了国共合作,共同抗日,一致对外的政治主张,得到了全国人民和各个党派的大力支持,在这种形式下,蒋委员长接受了停止内战联合抗日的主张,将中国工农红军改编为国民革命军第八集团军,总指挥是朱德总司令,副总指挥是彭、德、怀同志,我们共产党没有解散,我们也没有被国民党兼并更没有加入国民党,只是跟国民党合作不再敌对了,我们现在需要对付共同的敌人日本帝国主义,现在你明白了吗?”
“噢,既然是两家合作,不是你们加入了国民党,那你们为什么不戴红五星要戴国民党的党徽呢?”
“这是你的理解有问题,我们是共产党人,但是我们首先是中国人,现在的中国就是中华民国,中华民国的国徽就是青天白日,它代表的是一个国家不是一个政党,除非你不承认自己是中国人,否则你就得认可这个国徽,青天白日国徽不是仇视共产党的蒋介石指定的,而是孙中山先生认定批准的,设计者是鲁迅先生,在这个国徽诞生的时候,国民党执行的是联俄联共扶助工农的政策,我们共产党员和国民党员都带着这个帽徽并肩作战前仆后继与北洋军阀进行了殊死决战,只是蒋介石、汪精卫等资产阶级反动势力背叛了孙中山先生制定的国策,与共产党反目为仇屠杀镇压共产党,他们的行为违背了这枚国徽本身的寓意,但不代表这枚国徽本身有错误,而且,你仔细看一下,中华民国国徽和国民党党徽虽然都是青天白日图案,但是还是有区别的,国徽的十二根光芒跟外延的圆圈不连着还有一段距离,国民党党徽上的十二根光芒是伸到最外延了。我们现在佩戴的这个是国徽不是党徽,我们带着它只是代表我们是中国人,跟是不是国民党没关系。现在我们延安的毛、主、席、朱总司令、周副主席等共产党的主要领导人都戴着这样的国徽,旗帜鲜明的告诉全世界,我们中国共产党是中华民族的主要成员之一,决不允许帝国主义侵略者践踏我们的祖国。杨毅,你现在明白了吗?”
“啊,这国民党党徽和中国国徽还不一样吗?这个我以前真不知道,看来是我错了,贾区长,你们刚进古月镇时,听说你们是共产党我高兴极了,可过来一看你们带着国民党的徽章,我还以为你们背叛了共产党呢,我真的很失望,现在我终于弄明白了,我为我的无知和鲁莽向你道歉。”
杨毅站起身来向贾区长恭恭敬敬的鞠了一躬,接着又对凌玉娇说道:“玉娇姐,我错了,我没明白怎么回事时就打了你,我向你道歉,你要是心里还难受就打还回去好了,多打几下也行,请你原谅。”
杨毅再次面对贾区长:“贾区长,我以前一直在寺院修行,对社会上的事情不太了解,我不知道抗日民主政府兴不是夫妻的男人和女人半夜三更不点灯关起门来在屋子里炕上谈话的方式,我还以为刚才那个人在跟我媳妇在耍流氓呢,下手重了些,伤着他了,也向那个人道歉,他养伤的费用由我全部负责,哦,这100元法币就交给政府吧,还请政府对我的冒失宽大处理。”
贾舒文的脸一下红了,好在油灯昏暗看不真切,心里暗骂国英培太混蛋:“不知者不为怪,杨毅同志,我们都知道这是一场误会,误会消除了就没事了,政府不会为这个处分你的,放心吧。至于男女同志深夜在一起工作一起休息,对我们的同志来说真的是家常便饭,只要思想纯洁作风端正就不会犯错误,国英培同志把玉娇同志当成老同志了,忽视了你们群众家属的感受,这是他犯了主观上的错误,我会向上级汇报对他批评教育的,这钱你拿回去,政府不会要的,好了,既然咱们已经把问题谈开了,那就这样吧,玉娇同志,你丈夫已经承认错误赔礼道歉,我看咱们就原谅他这一回吧,以后他要是再耍蛮打人,你告诉我,我从重处罚他好吗?天快亮了,你们回家吧,今天玉娇就休一天班,崔校长那里我帮你请假,回去可别再跟杨毅闹别扭了,我看杨毅还是很开通豁达的呢。”
“不,贾区长,我不回去,我以后就住学校了,我要和杨毅离婚。”
“咣当!”已经站起身的贾舒文一屁股又跌坐在了椅子上,心中微脑:这凌玉娇咋这么不省心啊,今天这事儿你凌玉娇和国英培已经犯大错了,人家杨毅不追究你们就万幸吧,你咋还不依不饶了,声音冷了下来:“凌玉娇,你男人都认错了,而且是事出有因,也没造成太大的影响,达不到非得离婚的地步吧?”
“不是因为他打我的事,贾区长,通过参加政府组织的学习班,我提高了思想觉悟,现在民主政府提倡婚姻自主,反对包办婚姻,反对买卖婚姻,我和杨毅就是包办婚姻、买卖婚姻,这宗婚姻是我爸我妈强加在我头上的,我并不愿意。”
杨毅不愿意了:“你不愿意?订婚时你根本没反对,咱俩还交换信物来着,你不是说要跟我过一辈子吗?买卖婚姻,我又没给你家钱,哪来的买卖婚姻?”
“订婚时是我爸妈强压着我给你信物的,咱们这婚姻当然是买卖婚姻了,你是没给我家钱,可是你收我家钱来着,订了婚你敢说没收我家1万元法币还有好几根金条?”凌玉娇据理相争毫不退让。
“等等、等等,我怎么听糊涂了,凌玉娇,你说你爸你妈把你许配给了杨毅,还给了杨毅一万多块钱吗?这叫买卖婚姻?”贾舒文脑袋有些大,这买卖做的也忒亏了,头回听说这种买卖婚姻。
“就是啊,学习班干部说来着,没有感情只是由于金钱物质交易产生的婚姻就是买卖婚姻,杨毅拿着我爸给他的钱,回到翠屏村又是盖房又是打井,还在县里开上了药店,杨毅,这些你不会不承认吧?”
“你爸是给了我一万块钱和金条来着,可那是为了让你到我家能过上舒心的日子,不让你吃苦,我说不要来着,可是你爸硬要给,我能咋办?”
“你能咋办?你就是不要,我爸还吃了你不成,给你你就接?”
贾舒文抑制住要暴走的情绪,没好气地说:“行了,你俩别吵吵了,买卖婚姻是指女方的家长把女儿当物品一样卖给男方赚钱的婚姻行为,不是倒找钱,女方嫁女儿送给男方的钱那叫嫁妆,先搞明白再说其他的,凌玉娇,你的离婚政府不批准,赶紧回家跟你男人好好过日子去。”
“不,我就不跟他回去,就要和他离婚,我跟他没感情,真的,贾区长,我跟他一点感情也没有,我现在都快18了,可是他才14,啥也不懂,我跟他结婚就是受罪,我要追求自己的幸福。”凌玉娇委屈的直掉眼泪。
“啥?杨毅你今年才14岁?”贾舒文眉头皱了起来:这事要是真的,凌玉娇还真不是无理取闹:“这样的话,你们的婚姻不符合民主政府颁布的婚姻法,民主政府规定的结婚年龄男子不能小于18岁,女子不能小于16岁,你才14岁还不到法定年龄是不允许结婚的,所以你和凌玉娇的结婚是非法的。”
杨毅一听自己犯了法心里有点儿毛:“贾区长,我今年14岁不假,可是我结婚的时候抗日民主政府还没成立呢,也没人说我们是非法结婚哪,再说了我和凌玉娇结婚后也没在一起住,都是分着睡的,说好是要等到我长大以后再在一起的,可不能说我们犯了法啊。”
“这倒是真的,贾区长,我们结婚后没在一起住,杨毅一直跟他的两个姨太太在一起。”凌玉娇也跟着表示自己的清白。
“姨太太?杨毅,你还有姨太太?”贾舒文又不淡定了,这14岁的毛孩子娶了媳妇就够那啥的了,竟然还有小老婆,简直太不像话了。
凌玉娇叫屈道:“不但有,还有两位姨太太呢,我们三人同一天一个婚礼嫁的同一个人,贾区长,你说我苦闷不苦闷?”
贾舒文的同情心完全转到凌玉娇这边了:“杨毅,你和凌玉娇这个婚姻是不符合民主政府的婚姻规定的,你们的婚姻无效,另外婚姻法规定只能一夫一妻,娶姨太太讨小老婆都是严格禁止的,所以,你和你家那两个姨太太的婚姻也是非法的,你们的那个结婚不作数,如果你喜欢其中一个女人,那个女人也愿意跟你生活,你们可以先订婚,等你满18岁时而且女方满了16岁,可以到区公所民政部做结婚登记,领到结婚证就是合法夫妻了。现在我宣布你和凌玉娇还有两位姨太太解除婚姻关系,从今天起她们就可以自由去找自己喜欢的男人了,至于你们之间还有什么经济问题你们可以相互协商解决,自己解决不了也可以找区公所给你们协调裁决。你明白了吗?”
“哦,也就是说,从现在凌玉娇就不是我媳妇了呗?贾区长,这不算是凌玉娇把我给甩了吧?要是那样说我可不干,我们杨家丢不起那个人。”
凌玉娇忙说:“不是,不是,不是我甩了你杨毅,是你岁数不够,跟我结婚不合适,婚姻法不允许,绝不会让你们家丢人的。”
“那你爸你妈哪儿怎么说啊?我可没脸跟二老说去。”
“我爸我妈那儿不用你管,我去跟他们说,就是彩礼嫁妆啥的,我也可以不要,都留给你了。”
“那倒是不用,你爸给我的一万块钱和金条,我退给你,你带来的嫁妆也全退给你,不过你得把柳杏儿给我留下,贾区长,柳杏儿是我的妾室也是凌玉娇的贴身丫环,是随着凌玉娇一起陪嫁给我的,我很爱柳杏儿柳杏儿也很爱我,我想把柳杏儿留下来等我长大娶她为妻,政府能同意不?”
看到杨毅和凌玉娇都很通情达理,贾舒文就有些感动,她没料到杨毅这么爽快就答应跟凌玉娇分手,心里轻松了很多:“这没有任何问题,民主政府法律每个人都是平等的,柳杏儿和凌玉娇的主仆关系也不合法,凌玉娇今天就要给柳杏儿恢复自由,至于柳杏儿是否愿意嫁给杨毅你,也要看柳杏儿本人的意见,等你到了法定的结婚年龄,柳杏儿还是愿意嫁给你,那我恭喜你们百年好合。”
凌玉娇也忙说道:“我和柳杏儿虽然表面是主仆关系其实跟亲姐妹一样,柳杏儿比你才大一岁,年龄也相当,她喜欢你,你愿意娶她,过几年她能成为正妻而不是什么偏室,我从心里为她高兴,至于以前发的誓,是我们年轻不懂事胡闹,不作数的,希望你以后好好的待她。”
杨毅听了心中大喜:“那太好了,玉娇姐,你放心,我会好好对待杏儿的,绝不负她,也希望你能找到心爱的人,你还上我家去不?要是你不好意思见家里的人,我一会儿就把你的东西送过来。”
“嗯,那我还是上家里去一趟吧,再给你爸你妈磕个头,不管怎样我也当过他们两个多月的儿媳妇,不打个招呼就走了太不合适了。”
贾舒文颇为欣慰:“就得这样,好聚好散,成不了夫妻也不该成为仇敌,以后你们还是同志、姐弟。好了,天已经亮了,你们去把事情理顺清楚吧,我也回区公所了,有事尽管来找我好了。”
杨毅和凌玉娇一起出了学校,看见柳杏儿还在学校大门外等着,凌玉娇就把事情跟柳杏儿说了,嘱咐柳杏儿从此好好跟杨毅过日子。
柳杏儿心里为能够成为杨毅的正妻欢喜至极,参杂着对大小姐的隐隐不舍和深深的感激,跪下来给大小姐规规矩矩的磕了三个头,至此算是了断了两人之间的仆从关系。
由于老常先回到了家里,家里知道杨毅的劫人计划出了变故,都是坐卧不安,看到三个人平平安安回来了,而且还有说有笑,心上的石头总算落了地。
等到杨毅跟大家把民主政府的法律规定和贾区长做的裁决说了之后,杨老栓夫妇之前有了儿媳妇要离婚的心理准备,这两个月对这个大家闺秀的做派也是不喜,既然是因为杨毅岁数不够,官家说这个婚姻不作数,那杨家也不算很丢面子,这种事吃亏的总应该是女方,女方结过婚再找婆家就难了,所以对玉娇也没啥怨恨相反还有些同情。
玉娇给杨老栓夫妇磕头时,老两口都掉下了眼泪,玉娇也是哽咽不已。大兰、小兰和柳杏儿都哭出了声,杨毅也是鼻子发酸眼圈发红。
一家人吃了顿不大开心的离别饭,杨毅指点着把凌玉娇的陪嫁也包括给柳杏儿的陪嫁都搬到车上让老常拉走,一车拉不过来,就多跑几次,杨毅还把凌烈给他的法币、大洋和金条如数的还给了凌玉娇,虽然凌玉娇再三表示不要,但是杨毅觉着自家得到了柳杏儿就非常满意了,不想欠凌家太多的情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