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子宵被绑在柱子上，他只记得自己被人从宫中掳了出来，却不知道自己此刻身在何处。看周围的环境，阴暗潮湿，许是在地下。
他的不远处有扇山水画屏，屏风在旁边的美人榻上投下一道阴影，阴影里坐着一个人，能看到半边脸。那人唇色惨白，似乎有些虚弱，不过看着周子宵的眼神很是戏谑。
“我的姐姐，她一定想不到，我是用了这么大一招声东击西。”
有人移开了屏风，他渐渐看清了这人的脸，入鬓眉，吊梢眼，眉心一颗美人痣。
跟陛下生的几分像。
林暮霜站起身，被人扶着挪到他身边，看着他清冷好看的眉眼，笑了一下：“她夺走了我最爱的，皇位，我便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你说，她现在正忙着守卫她天下，还能来救你吗？”
他颦眉不语。
她又问：“你以为，你比她的天下重要吗？”
听到这话，他的心猛地抽痛了一下。
他，比她的天下重要么？
林暮霜很快离开了，临走时吹灭了屋里所有的蜡烛。他猝不及防地陷入了无穷无尽的黑暗，能听到屋里有水从高处滴下来。
滴答。
滴答。
年幼的周子宵被二哥牵着手，看着波光粼粼的承河，还有那艘已经缩成一个黑点快要看不见的大船。城里，乌浩人劫掠时放下的一把又一把火，火势迅速蔓延，熊熊燃烧，火光漫天，将天映得一片残红。
不知道是不是老天爷都在怜悯他，怜悯这座城，一滴雨落在站在岸边的，七岁的，周子宵的额头。
滴答。
滴答。
二十岁的周子宵记不清自己究竟数了多少下，直到房门再次被打开。有人从上面沿着湿滑的台阶走下来。
屋里太黑不能视物，那人的脚步声就格外清晰。
脚步声慢慢靠近，周子宵攥紧了指尖，周家三郎绝不会屈节受辱。只是……
他不能兑现他的承诺了。
那人在离他几步远的时候站住了，伸出手，碰到了他的身体。
周子宵微微开口，咬住自己的舌根。
咫尺之遥的地方响起一个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声音，是用气声在喊：
“曜之……”
是谁在喊。
是谁在细碎梨花下仰脸冲他喊“夫子”，是谁在溶溶月色下追着他喊“曜之”，是谁在春意无边里附在他耳畔喊“三郎”……
为什么十三年前，他被抛弃在夜晚，没有人来找他。
十三年后，却有这样一个人，冒着生命危险来找他。
他听见自己颤声说：“你要去守卫你的天下啊……”
那人没说话，身上的绳子很快被解下，随后他被人牢牢抱住。是她最喜欢的拥抱姿势。
双手环住他的腰，头扎在他的怀里。
这个姿势，应该能听到他的心跳。
自小清冷持重的三郎有些难堪地想，让人听见这种乱了步调的心跳声，真的有些丢人。
这个拥抱却也只维持了一瞬，她拉起他的手，“跟我走。”
她终于开口说话了。
那一瞬间，周子宵喉头有些哽咽。
阴暗湿冷的地牢里，他看见她的身上有光。一点一点，照进他眼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