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四个字,她说得尤为清晰而坚定,决绝至极。
一时间就连那和尚都不免被她的话语给唬了一跳,然而很快便已经皱紧了眉头斥道,“你夫君若是不摊上你,便已经是吉象了,你这时候反而来为夫君求王妃娘娘,谁知道你是不是贼喊追贼?”
柳涟安心中一阵发紧,一时间只冷冷地撇过了一眼去,“身为出家人,心地竟如此狭隘。草木万物尚且有情,为何便要一棒子将所有妖物打死?既然如此,您还向什么佛,早日做个刽子手倒还符合您的理念!”
那和尚被此话一堵,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当即便也不再跟她纠缠,冷声道,“带回去!”
而正在整个偌大的边关上的另一头,刘副将同样也稳稳当当地托着鸠姬,向西边断崖飞身狂奔而去。
他们在逃亡的过程中未曾被自己的人发现,却好巧不巧地遇到了苏罗那的军队。碍于刘副将曾经沙场杀敌,倒也手刃了不少银琅军队的士兵,此时自然是他们的追杀目标。
一追一逃,甚是激烈。
鸠姬紧紧地贴在他的背脊上,牢牢实实地揪着他破烂的衣襟,纵使心中有万千话语欲与他倾诉,此时却仍是紧紧地抿着颜色苍白的唇,始终没有发出哪怕一两个字音,怕妨碍他哪怕一星半点的视听和对事物的判断力。
她知晓以自己现在的状况,再如何逞强也只是添乱,所以不欲有任何动作,决不能再给他拖一把后腿。也正因为如此,她不会花时间说什么“把我放下,你先走”之类毫无意义的蠢话以显示自己有多伟大高尚,也不会现在就垂头丧气说那些酸溜溜的话语。
她是相信这个男人对于自己的感情的。他不会让自己死,就这样简单。
鸠姬微微转过头来,紧紧地用脸颊贴着他微微弯下的背。他的脊骨硬邦邦的,触碰得被风吹得干裂的脸颊一阵生疼,本不算舒服,然而却也只有他,可以让她在这样一段凶险的逃命途中,也能感受到无比的安心。
鸠姬将脸重新低低地埋在他的颈窝里,呼吸着他身上自有兰麝的味道,看似是一副安安静静的模样,然而唯一还余有作用的耳朵却是敏锐地捕捉着远处的动静,生怕错过一丝一毫的异动。
约莫半柱香后,鸠姬忽的扬起头来,一瞬间全数掩下了眼中的缱绻情意,声音转冷,在他耳边提醒道,“有人来了。”
刘副将闻言颔首,脚下没有任何滞留,更是加快了速度。然而他也是负伤之身,身上又背着一个成年女子,行动难免要比平时迟缓了以些,到底还是抵不过银琅军队的压阵。只见得一线火光从远处的漆黑处一点点地漫了过来,而后愈来愈多,直至排开成阵。只听得风声中破裂了些许,几许箭矢从身后如破空一般射来,堵住了他们的去路。
刘副将下意识地护住身后的鸠姬,回转过身来,一双墨黑的眼中无波无澜,只有将一切阻隔都杀光杀绝的狰狞血意。
苏罗那走在前头,见到二人表情丝毫不意外,只冷笑着扬声道,“鸠姬啊鸠姬,没曾想您还真是耐不住寂寞,这么快就等不及寻了一个新男人了?”
他的声线陡然狠戾,一字一句,清晰而嗜血,“你可知道,有能耐背叛本将军的人,是要付出代价的。”说罢,苏罗那随意地踢了一脚身边的女奴,“将你方才跟本将军说得一切再重复一遍,少一个字,本将军就剁了你一根手指头。”
苏罗那真的做得出来!女奴大骇,只一心想着如何才能保下一条性命。
鸠姬扶着刘副将的背脊缓缓地跳下身来,远远地望向正怯懦地隐藏在人群中的那个缩头缩脑的女奴,眸色一点点地暗了下来,心里已经大概知晓了是什么回事。
眼前的这个人,正是在从前自己被绑架时跟自己同关押在一个牢房里头的人,算是给自己帮过不少忙。而如今,苏罗那揪出她来,也不知道究竟想要干什么。
想到这里,鸠姬不禁回眼望向了刘副将,但见他神色警惕,却始终保持着保护自己的姿势,心中不觉又是一软。
女奴听到威胁,更是浑身一惊,根本不敢看眼前的鸠姬,只战战兢兢地低着头,颤着声线说了出来,“这个人在您走后向位置离得最近的奴出言询问逃出去的法子,奴一时思乡心切,本就心神恍惚,又见她是个小姐的面貌,难免心里有些可怜,便也随口告知了西边断崖处有垂下的青藤,或许可以攀爬上去,然而那断崖高耸,常人根本无法下手。奴本想以此打消她的念头,让她知难而退,未曾想,未曾想她居然说要烧了粮仓,趁乱逃出去,奴本以为她不过是异想天开,然而今日……她却是真逃出去了。”
说罢,那个女奴赶忙将头垂得更低些,颇有些心惊胆战。
“哦?”苏罗那语气颇有几分玩味,明明是在问那个女奴,然而那如鹰隼一般的眼睛始终都盯着鸠姬,“那你,又是为何要告诉本将军?”
已经到了这一步了,就算后悔也无法回头了。女奴深吸了一口气,稳住不安乱跳的心口,微微抬起头来,“奴今晚在营帐内陪军爷坐着,总觉得心头有些不安,见那女子口气,似乎并非常人,又想想若是那个女子说得是真的,可不误了大事?所以……所以赶忙随着军爷来禀告将军了。”
苏罗那双手环胸,有些得意,“鸠姬,您还真是贪玩得很,只是如今人证物证俱在,您又该拿什么来抵呢?”
“没什么好说的,”苍冷的嘴角边勾起莫名的一笑,除却妩媚意外,却另有一种惊心动魄的美丽,鸠姬轻轻地拔下头上的簪子,继而背过手去,不动声色地递与刘副将手中,几乎如蚊吟一般的声音在他耳边低声喃喃道,“右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