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眼里虽毫无谴责的意味,然而却无端端地看得苏乐心中微微一颤,竟然有了几分心虚的意味。然而很快,他便反应了过来,只是轻轻地抿了抿唇瓣,最终还是以最快速度勾勒出了一个无所谓的笑容来,好似是在挑衅。
然而柳涟安的身上已经逐渐褪去了方才的愤怒和失落,空气凝滞了许久,只见得她的嘴边微微地勾起了一个弧度,一边端起了前头的那杯水酒,再度看了一眼,却是狠狠地将其砸到了地上。
碎瓷片连带着酒水一道噼里啪啦地迸开来,惊得苏乐两侧的美人纷纷站起逃开,也顺水推舟地就此淹没在了周围的客流里,以免等会他们掐起架来,自己被误伤。
与周遭被这声响就惊了一跳的人们不同,坐在原位的苏乐望着这一片狼藉,容色却是出奇的平静,好似早就猜到这一切一般。
正站在一旁观察着的唐夜霜见到他这副有些反常的模样,不觉挑了挑眉,心中隐约有些起疑。
若她方才没有感觉错误的话,苏乐对于她这副反应看起来好像并不意外,反而……还带着几许释然的味道。难不成那一切都是他故意的,只是想要变着法子让柳涟安离开而已?
这个想法使得唐夜霜的心头稍稍地跳了一跳,最终还是皱紧了眉头,继续仔细地观察着,没有说话。
然而苏乐那有异的面色仅仅只存在了一瞬,很快便已然见得他跳脚了起来,容色凛然,好似怒极,几乎是在酒杯落地的下一刻便已然对着跟前的柳涟安发难,“柳涟安你究竟是什么意思,这大庭广众之下你是想让我多难堪……”
责难的话语还没有说完,只见得柳涟安已经淡淡地自口中说道,“既然夫君执意要喝,那作为妻子,自然要陪夫君您喝个痛快。这点小眉小眼的酒杯,妾身想着大概不合夫君的意思才对。”说着,她眼眉一扫,已经抄起了苏乐跟前的那个酒壶,稍稍掂了掂,随即竟直接一仰脖,对着壶口喝了下去。
旁边看热闹的众人都被她着突如其来的举动引得微微一惊,随即霎时看好戏一般地望向一边的苏乐,有意想从他的身上窥得什么样的情绪,但见他沉着一副眉目,看着跟前的女子,眼中说不清是惊讶还是愤怒。
柳涟安却并不管众人的反应,只是干脆利落地咕嘟嘟将一壶酒喝干,继而摔碎在了地上,又重新抄起了一壶,揭开上头的红纸,随即举着酒壶对着他一敬,往日里那副活泼的眉目如今在满室亮堂堂的烛光底下,却显得出奇的冷清,“刚才那一壶是为了满足夫君您的愿望,那么这一壶,就当做是作为妻子的我,祝贺夫君大病初愈,幸哉乐哉!”
话音刚落,她已经又一仰脖,将那壶酒咕嘟嘟地喝了下去,转而将空壶再度一把掼到了地上。
大堂里头的众人都被这等新鲜的戏码吸引了过来,却出奇统一地只是围观小声讨论,衬得壶身破碎的声音比方才更为响亮了起来,在唐夜霜的眼中,只觉得好似看到了柳涟安那已然千疮百孔几欲崩塌的内心。
何必呢。唐夜霜不禁在心中轻轻地叹了一声气,颇有几分不忍心。
然而那头的对峙还在继续,柳涟安到最后已经连苏乐都未曾去看了,仅仅自顾自地又拿起了一壶,素手一抓,径直撕开了封酒的红纸,拎着在空中摇摇晃晃地敬了一敬,那已然染上了几分酡色的面容如同春花般娇艳动人,然而她唇边悬着的却是出奇冷淡的笑意,“这一壶,就当做是敬如今这宾客满席,亲朋满座,敬这丝竹管乐,美色佳肴,今天真是一个好日子,这也真是一个好地方!”
说着,她一仰脖,继续将其灌了个底朝天,而后一撒手,将那坛子甩到了地上。
不过一会儿的时间,地上已经满是沾染着残余酒水的碎瓷片,看起来分为狼藉。风月楼里头的老鸨见着这副景象,早已经急得团团转,然而一是因为苏家到底也还算是有头有脸的人家,这时候不好得罪,二好似也是知晓不应当在这种时候去惹已然发怒了的女人一般,也只能急急忙忙地吩咐几个龟公多看着点场面,莫不要让那个女人一时发疯过了头,伤及别的贵客才好。
被众人目光所包围的苏乐只是直挺挺地坐在原地,方才还随意的表情随着柳涟安那一坛坛酒下肚后已经控制不住地逐渐凝重了起来,只死死地盯着柳涟安,似乎想要说什么,然而张了张口,最终到底是没有说出来。
几坛子酒下了肚,柳涟安的眼神也已然有些迷离了起来,身形在空中轻微地摇了一摇,似乎随时要倒下去。
苏乐下意识地就要起身去扶,但才刚要行动,便只见得柳涟安伸出手来扶住了桌角,努力地重新站稳了脚步。他即将要伸出去的手在空中愣怔了一瞬,最终如同触电一般又缩了回去,眼神依稀有些闪躲,好似是发觉自己已然暴露了什么。
见到此,一边的唐夜霜不觉眯了眯眼睛。
苏乐的这番举动显然是出自于真心,然而看到方才他对于柳涟安的态度,按常理来说不应该会出现这般的举动才对。那一瞬间苏乐面上所出现的担忧和关心并不会作假,也全然没有必要作假,这是否说明苏乐的心中对于柳涟安实则还是有些关心和眷顾的?既然如此,他又为什么先是装疯卖傻,后是形骸放浪,变着法的想要赶柳涟安离开呢?
重重疑惑一时间笼罩在了唐夜霜的心头,然而此时此刻,却又什么都无从窥探,只能在一旁静观其变。
而那头的柳涟安刚刚站稳了身子,似乎自顾自地缓了一会儿,而后才醉眼朦胧地抬起了眼来,盯着苏乐良久,忽然间勾勒出一个妖娆的笑来,好似陡然生长起的无边繁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