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罗那却是左右而言他,压根不曾提起两国的区别,只是跨坐在高高的马背上,面朝着云墨寒,缓缓将身子前倾了些,灿金色的眸子毫不掩饰那暗中流转的杀伐血意。声音低沉,似是来自十八层地狱般可怖,“陵王可是……瞧不起我们银琅国?”
云墨寒面上神色始终都是淡淡的,即使两方人数悬殊得夸张,也半分没有表现出畏惧的神色,“并非如此。”
听得此话,苏罗那面上不禁慢慢浮现出一丝残忍至极的笑意,正欲说话时,却眼见得跟前的男子脊背孤直,面容清傲,抬头看着他。虽是上下距离之劣势,他却却没输却气势,目光如炬,只是一字一句地说道,“本王只是,瞧不起你而已。”
他的语气很淡,声调不高,似乎只是在讨论与天气一般无关紧要的事情,然而口齿却是清晰。那一句再狂妄不过的话,清晰地随着呼啸的冬风,轻飘飘地飘到了所有人的耳侧,如响雷炸开。
苏罗那以狂妄为名,然而赤月国的陵王又何曾让人留下了一个软柿子的印象?
待反应过来他话语中的意思,苏罗那面色陡然一沉,直起了身来,眸中风云变幻,看起来很是可怕。健壮如小山的蜜色臂膀上停着一双海东青,见此也是竖起了铁色的羽毛,似乎随时都要扑去狠狠地啄下云墨寒的眼睛。
不要说苏罗那,此话一出,连带着跟在苏罗那后头的银琅将士们都是面面相觑,好一阵震惊,久久没有回转过神来。
此时,树林中,那狰狞的杀气已然遮天蔽日。
两军虽然各不退让,拼死抵抗,然而可以看出那西域军队已然逐渐呈倾颓之势。战火纷飞,血色四溅,马蹄声动震耳欲聋。只见那属于赤月国的赤金旗帜,被溅起的鲜血染了半边,依旧在风中猎猎飞舞着。
云墨寒依旧浴血奋战着,似乎丝毫不觉疲乏一般。远远地看去,只见重重白雪弥漫之中,那一双墨色的眼眸里冷光毕现。随着手下斩杀的人越来越多,他的动作反而越来越快,几乎看不清他的身影是如何避开迎面而来的锋芒,手中的刀又是如何斩下一个人的头颅,如专用于杀人的机械一般。
从轿内慢腾腾爬出鸠姬冷眼看着眼前这一片兵荒马乱,心中不知道应该如何作想。
炽红的落日余晖洒在远处绵延的雪山间,映照得那纷纷而下的飘飘雪絮也变成了一片淡红色,在空中回转飘扬着,妖艳至极。刀风呼啸,夹着雪絮狰狞地刮起头顶上的枝叶,带起无尽的杀戮之气。
因为杀敌速度太快,一时间云墨寒的周围竟出现了一片短暂的空白,这一瞬的空歇,刘副将似乎这才想到了什么一般,回过身来,“鸠姬!趁着现在!你先走,这里有我们撑着,沿着树林最边的匝道小路,去跟关外大部队汇合!”
宦娘稍稍一愣,颇有些深意地看了刘副将一眼,最终还是提着裙摆走了。
一战到底是告捷,援军突破了苏罗那的天罗地网,及时赶到,一战翻身仗也算是漂亮。
当夜,军营庆贺。
云墨寒看着眼前一片花色纷杂的歌舞升平,只觉得眼前模糊的光影重叠,似是已有了几分薄醉,然而他平日里并非不胜酒力,然而或许是前几日受了风寒的缘故,几杯下肚便感觉脑内有几分混沌的晕眩感,只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
见他这副模样,鸠姬颇有些担心,压低了声音道,“将军,没事吧?”
“无碍,”他强自平静地摆摆手,“大抵是太久未喝了,有几分不适应。我一人出去吹吹风便好。”
见他如此说,鸠姬也不好多言,另一方面她也打心眼里相信这个王兄,只道了一句“注意身体”,便不再说话。
云墨寒一路走过长长的宫道,来到湖边,混沌的脑子被丝丝清凉的夜风吹得清醒了些。他偶然抬眼望去,只见远处一朵异色的睡莲,盈盈而立在重重叠叠已然闭合了的荷花之中。
他一愣,刚挪动了几分身子,却发现那朵睡莲蓦然动了,竟在湖面上缓缓旋转起来。
这哪里是睡莲?分明便是一个立于小舟上的华服女子。
女子裸露出的秀气足尖一点,竟就这么盈盈地跳下了扁舟,转而轻飘飘地踏上水面上一片宽大的碧色荷叶。荷叶轻薄,底下仅有一根柔韧的茎支撑着,却丝毫没有断裂,只是微微压弯了几分,可见女子身体之轻盈。
嬿婉回风的衣袂被愈发狂烈的夜风吹得浮起时,她折腰扭身,朝他回眸一笑。一霎舒展开的眉眼秾丽,如洛阳城内盛放的牡丹,几乎要占尽了人世间的百媚千娇。
鸠姬?她方才不是还在酒宴上马?云墨寒皱眉。
翩翩起舞的美人似乎这时才发觉了他一般,脚下步子一错,孱弱的身子在空中晃了几晃,就如一只伤了翅膀的燕尾蝶。
夜风飘忽,似是脚上不稳,她纤软娇柔的身躯猛地晃了晃,宽大的衣袂乍然飘摇起来,摇摇欲坠着,眼见得就要落于水中。
来不及多想,云墨寒足尖一点飞身过去拦腰一抱,顺手将那只差一寸便沾触水面的身影带入怀中,本欲将她直接带入岸边,奈何脑中的晕眩感愈发强烈,他手指脱力,不经意地一松,两人齐刷刷地入水,湿了个通透。
她睁大着眼睛,在温暖的湖水下仔细地看他,手指一点点地抚过他俊朗至极的五官,眼眉弯弯,似是在笑,又带着一丝别样的怅惘。
这样好看的男子,却始终不愿意跟自己相处,真是可惜。
还没等她转过下一个念头,只觉得身子一轻,是他将她托举出水面,轻轻地放在那只飘摇的小舟上,而后才终于一跃而起,带着水珠滚入舟上。脑内的晕眩感愈发鲜明,云墨寒坐起身来,看着自己湿透的衣衫苦笑,这样一回去,估计又是大病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