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臻注意到她瞬间惨白的脸色,不免担心,“怎么了?”
她强扯出一抹微笑,摇了摇头,“没事,随便问问而已。”而后又说道,“叶臻,我们以后在府里修缮一座莲花池吧。”
讲到以后的时候,她的声音有些微颤。
她知晓他们不会有以后。
他便是笑起来,打趣道,“好啊。原来你这么喜爱莲花,难怪之前会跌进莲花池,想必是想跟它们同化了去吧。”
她苦涩地想着,确实也算是同化吧,她本身就是莲花池里的一株青莲啊,恍过神来只淡淡地答了句,“嗯。”
一月之期,说快不快,说慢不慢。爱上他时需要那么多,离开他时大抵也便是这么多。
柳府里的人皆喜气洋洋地准备着,忙成了一团。闺房里她看着镜中身着凤冠霞帔的自己,黛眉朱唇,额上贴着花黄,娇艳无双,她手指轻轻抚过脸颊,竟有种恍然入梦的感觉。
婢女为她换上了描金绣花的绣鞋,帮她整理着缀着流苏的衣摆,称赞道,“小姐定是最美的新娘子了,和叶公子站在一起可真算是郎才女貌呐。”
她摆了摆手,“我想自己一个人待一会,你先出去吧。”
婢女瞧着吉时尚早,想着出嫁之人难免会心乱的,倒也情有可原。便捂嘴一笑,退了出去,掩上了贴着双喜字的门。
她张开手掌,幻化出一粒莲子,再没犹豫地把它放入口中,缓缓地咽了下去。
她感到灵魂正在被从身体剥离出去,而柳涟安的灵魂正在慢慢填充着这个身体。她从未想过剥离灵魂会如此痛苦,可她的大脑却还清醒着,反复播放着在人间经历过的所有片段。
第一次他们相见时的模样
他保护她的场景。
她吻上他脸颊时他一瞬间的脸红。
他笑着为她念诗的模样。
每个片段都充斥着他的身影。
叶臻。叶臻。叶臻。
多么喜庆的大婚之日,也是时候把你真正所爱的女子还给你了,但愿来世,是我从始至终陪在你身边。
叶臻,再见。
终于灵魂被完全剥离了出来,她虚浮在半空中,笑着看向底下眼神逐渐恢复清明的柳涟安,笑着笑着,眼眶里却却不知怎么落了泪,正好滴在了柳涟安的手背上。
柳涟安似乎感觉到了什么,摸摸手背上的一滴泪珠,抬起头向她的方向看去,眼底却透露出了迷茫之色。
她最后留恋地看了一眼贴在门口红彤彤的喜字,安静地回到了荷塘里的那株青莲之上,如同这过去的五百年一般。
她只是一株青莲。
新婚当天,叶臻挑开新娘子的盖头,本以为会看到她明媚欢快的笑脸,没想到眼前的柳涟安只是静静地看着他,嘴边噙着的的微笑他所熟悉而又陌生,“阿臻,我们终于在一起了。”
熟悉的称呼,温柔的声音,像是以前的那个安静温婉的柳涟安又回来了一般,她的记忆终于又回来了。
他本是应该高兴的,心中却忍不住在看到她出奇安静的微笑的那一瞬间,怅然所失。
五百年后。
她终于修炼千年,只要历经一系列考核就能成为天庭上的一份子,她却并未所动,只是终于可以不借助人体而脱离了那株青莲,入了阎王殿,拜见了阎王,想要转生。
阎王惊异地看着她,或许是头一次看到有人放着神仙不做,非要去转生做个凡人,她却只是坚定地道,“我要去找他。”
阎王摇摇头,语重心长,“你要找的那个人已经经过几世轮回,你就那么确定还能找得到他?就算是找到了,他也喝过了孟婆汤,走过了奈何桥,怕是早就不认识你了。”
她倔强地盯着阎王看着,咬着唇不说话。
阎王最终被她的执著弄得头疼,“好吧好吧。”顺带打量了一番她,忽的眉眼一眯,“不对,你并不是妖体。”
这回反倒她被弄糊涂了,“什么?”
阎王很是严肃,“你是凡人的一魂一魄组成的,只是不知为何脱离了主体,依托着荷塘青莲的寄托才能修炼至今,怎能转生不了。”
她一时想起五百年前救下柳涟安时,就发现柳涟安只存了二魂六魄……难道,她就是柳涟安丢失的那一魂一魄?或者说,她就是那柳涟安?
那么五百年前,她是否算是错过了?
她闭着眼睛,不愿再去想,“……那,能不能帮我查一下这一世,长安叶府里的大公子叶臻,去了何处?”
阎王翻了翻生死簿,“喔,也是个富庶人家,这一世名叫苏乐,一生并无劫难,后娶了柳家的小姐柳涟安,卒于八十二岁,在人间也算是长寿了。”
居然又是柳涟安么……她咬了咬唇,下定了决心,“既然不能转世,那,能否让我以虚体过去看看。”
阎王合上了厚厚的生死簿,好心地劝告道,“可以是可以,但你注定无法跟他再续前缘。他也感觉不到你的存在,看了何必徒增伤心。”
她只是极为凄婉地对他笑笑,“终究是个念想。”
阎王又是深深地叹了口气,自知不能劝阻,挥挥袖道,“走吧。”
她点头道谢,缓缓地走上了奈何桥,孟婆向她递上一碗忘川河的水,她只是摇摇头推掉了,毅然决然地走向了那个泛着光的出口。
盛世开元,人潮熙攘。
一进苏府就能看见一处莲花池,里头开着大片大片的莲花,苏乐正和新婚妻子柳涟安并肩站在莲花池上的八角玲珑小亭里,郎才女貌,看起来果然十分登对。
她不禁滞在了原地,看着苏乐用着如五百年前那叶臻一般好听的声音咿咿呀呀地为妻子念着诗,“胡马依北风,越鸟巢南枝。相去日已远,衣带日已缓;浮云蔽白日,游子不顾返。思君令人老,岁月忽已晚。”
思君令人老,岁月忽已晚。
岁月忽已晚。
她突然落下了泪来,一滴,两滴,滴答滴答地打在了莲花池里,荡起了小小的涟漪,而后又恢复平静,似乎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