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宦娘已经头也不回地推门离去。不留一丝情面。
她生来便是嚣张跋扈惯了的,此时此刻自然也没有任何顾忌。不过是一个员外而已,在捧她的客人之中,还算不上什么有头有脸的大人物。纵然是第一个捧起她的人又如何,她的靠山,可不能够仅仅限于一个员外。
她想要的,还是神侯府中的那位人物。
这确实是她的风格,却也深深地激怒了王保。远远的还听到王保恼羞成怒地在身后狠狠地啐了一声,大声叫嚷道,“装什么清高,本就是婊.子一般的人物,也倒学会有情有义这一套了,我呸,留着在床上用吧!”
她权当作听不到,依旧直直地往前走,脚步没有半分停滞,越走越快,最后几乎是一路小跑地出了王保的府,那副浓妆艳抹的脸上,一点点地透露出冷意来。
这不是她想要过的生活。
知足,说起来容易。然而斯人若彩虹,遇上方知有。当她已经遇上了那个年少时最为惊艳中意的男子过后,她又如何能够容得自己将就于他人?
就算他已然娶亲又如何?她照样能够搅起一阵风云!
如此想着,她漫无目的地走在路上,忽的看到街角处挂着已褪色的黄幡的算命摊子,她虽是一向不信这些天命之类的东西,此时却也觉得新奇,便走了过去,坐在算命摊前,在桌上轻轻地压下一串铜钱。
身着一袭破旧道袍的算命老人抬眼打量了她一番,“这位姑娘,要算什么?家庭、婚姻,或是夫家的前程?”
“不。”说罢,她歪着脑袋想了想,忽的轻笑道,“就单单地算命。算我的命。”
或许是听过了太多别样的说辞,那算命老人面色并未改变,只是看着她的脸就掐指算了起来,很是有那神神叨叨的意思,而后又执笔蘸饱了墨在一张黄纸上写了几道,用大拇指和食指撑着纸头转至她面前。
宦娘只微微瞟了一眼黄纸上的内容,便“扑哧”一声笑将起来,一边颇为好笑地调侃道,“我说你这老头子未免也太猖狂了些,我是来算命的,怎就拿戏词来胡乱诳我。你可知道我是做什么的,居然也敢班门弄斧?”
算命老头只睁着一双浑浊的眼睛淡淡地瞧着她,也并未高声反驳,只轻轻淡淡地说道,“这位姑娘,这皆是命。”
宦娘心里不知怎么的“咯噔”了一下,站起身来,面上却依旧冷淡自若,将手中的黄纸捏成一团当着算命老人丢了下来,冷冷留下一句,“我不信命。”
那算命的老头也不恼,只是低头整理好刚才被风差些吹乱的一叠黄纸,“小姐既不信命,那何必来算呢。”
宦娘没有答话,只转身急步走开,带着几分落荒而逃的意味。
身后那算命老人的目光似乎还停留在她的身上,让她犹如芒刺在背,脑海里不禁浮现了那黄纸上的两行龙飞凤舞的行草:
——“原来姹紫嫣红都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
她跌跌撞撞地敲开了戏班里的门,小石头迎上前去时只瞧见眼前的宦娘气喘吁吁,额头上覆着豆大的汗珠,汗水已经浸透了浓墨重彩的妆容,在脸颊两侧勾勒出浊色的几条线来,花了脸的模样看起来甚是狼狈。
这不是他所认识的宦娘。
思及于此,小石头难免一愣,“师姐……?”说罢便打算去打水,让她好好洗一把脸。刚转身却被宦娘一把抓住衣襟。
小石头被跟前神色有些狰狞的宦娘给惊了一惊,正打算问是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的时候,眼前的宦娘突然没头没脑地冒出了一句,“烧了没?”
“啊?”小石头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她的眉目稍敛,低垂的眼帘带着些许灰败的情绪,声音也逐渐小声了下来,显得毫无底气,“戏服,烧了没?”
“你是说您的戏服么,喔已经烧得差不多了,唉话说那上好的缎子要烧起来还真不容易,费了我不少劲,还加了不少班主的烈酒,那味道呛得我好一阵咳嗽……”讲着讲着,小石头突然说不出话来了,因为站在他对面的宦娘表情已经僵硬,即便是隔着油彩小石头似乎都能看到她惨白的脸色。
小石头担心地又唤了声,“师姐?”
她隔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微不可见地轻轻翕动着涂着丹红色的薄唇,目光凄冷,“……全烧了么?”
小石头撇着头想了想,“还留一件牡丹亭的戏服还没来得及烧……哎,师姐,你去哪儿!”
宦娘没有理睬小石头的喊声,只自顾自地疾步向后院冲去。
后院原本是用来练戏的空地上横七竖八地搭着柴禾,那一件件曾经做工精美的藏金丝戏服早已在火中化成一簇簇灰烬,华彩不复。
一阵风吹来,那些碎布片连着灰便摇摇晃晃地飘上天去,有的打了几个旋儿便落了下来,有的飞出了高墙再也寻觅不见,空气中有着夹杂着酒味的浓烟,熏得宦娘不禁连连咳嗽了几声。
小石头也赶了过来,皱眉捂着口鼻道,“师姐,快出去吧,后院刚才烧着东西呢,又加了酒,浓烟实在太大,当心熏倒了嗓子!”
她不管不顾,只轻轻拿起被随意放置在一边石台上的戏服。
水袖柔软,亮粉色的绸缎底料上描金绣花,忍冬绕肩,杜若为襟,绣工皆极为考究。
戏服的旁边搁置着一把白折扇,上面用朱笔星星点点缀着几朵或含苞待放或灼灼盛开桃花,无限娇艳可爱。这是特意请名家画的,当时班主本觉得一把小小折扇本不必这么讲究,宦娘却依旧坚定要请赤月皇城里头精通画桃花的名家来画,只觉得唱戏时小心折开那一把桃花扇时,甚是惊艳。他曾经也是夸奖过这一把扇子的,故她也更为细心妥帖地收藏了起来。
幸好它还在。
小石头看着她的模样,怯怯出声,“师姐,我做错什么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