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墨寒即使闭着眼,也能清楚地感觉得到远处而来的那道炽烈的目光。
然而越是这样,他便越要心平气和起来,以防对面的人时时窥测自己的心绪,以此做出对于自己残余力量的判断。
跟前的这个人,已然是自己的老对手了。双方的一举一动,无论如何都应该是了然于心才对了。他心中丝毫不敢低估面前的这个人的判断力,也丝毫不敢让自己心中的顾虑在苏罗那的面前暴露出来。
这种特殊的时候,无论是一丝一毫气息的变动,都决定着他最终的结果。
于是他安静地收敛了四周附近那不安躁动的气息,重新变得端正内敛起来。让人几乎看不到他体中气息的流动,偏生生他的表情安然自若,好似只是在隐藏着自己的实力。即使在那不言不语,也是锐不可当之势,让人一时间不免也有些无法判定他所展现出来的情况究竟是如何。
苏罗那跨坐于马上,好整以暇地看着那个让自己咬牙切齿多年的身影,一时间心中只觉得快意非常。
让他在往昔无往不利的战场之上接连吃过几次大苦头的好对手,第一次让他感觉挫败的人,在他人的口中名声可与自己抗衡的人,终于,在这么一次,就要彻底落败于自己的马下,结束他们之间延续了数年之久的争斗。
这样一想,还真是让他有些不忍心下手。
然而这也不过只是想想而已,很快,苏罗那的唇边那残酷冷血至极的笑容逐渐扩大了起来,好似对于眼前的猎物早已经势在必得。正想要做些什么,然而他却只觉得脑中有某项东西陡然疼了一疼,使得他皱紧了浓重的眉毛,指尖好似不经意一般地抚过眉骨上的那条蜈蚣状的狰狞伤疤。
如果细看便可以发觉,如今这条伤疤的色泽已经愈发鲜红了起来,丝毫没有寻常伤口那时间久远后便结成黑紫痂痕的形态,反而经年久月都如血般鲜红,隐约透露出了几分诡谲的味道。
该死的,偏偏是在这种时候。苏罗那晃了晃脑袋,尽力在自己的部下们面前控制住自己反应的不对劲,转而夹了夹马肚,在马背上控制好身形。
一切流程他做得无比之快,在外人眼中看起来,也不过只是几秒钟的停顿而已。转瞬之间,只见得那苏罗那已然并拢了双指,朝着空中轻轻地摇了一摇,好似正在召唤着什么。
他要面前这个敢与自己抗衡的男人,以最为惨烈的方式死去。
单单是想想这个可能,他都觉得内心激动不已,好似在完成一项盛大的仪式。
鸠姬从体内一波又一波如潮水般涌来的疼痛中勉强苏醒过来,迷蒙着的双眼刚刚挣开,便正看到苏罗那的手势,心中不觉猛烈的一颤。虽然她此前并未曾知道苏罗那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物,但既然能把云墨寒都逼到这种绝路上,定然也不是什么等闲之辈,这般举动,定然是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了。
心中不免微微一紧,鸠姬刚想要说话,却只觉得喉中骤然又腥甜了几分,连忙捂住了嘴巴,好半晌才让她将喉中漫起的血意吞咽下去。她伸出手来,但见五指间浸出的赤红汇成一股细流,看起来格外让人心惊。
然而此时此刻,她已然再顾及不上这些东西,只一边挣扎着力气抬着头看着跟前的云墨寒,沙哑充血了的嗓子最后只憋出虚弱的一句,“将军,危险……快逃!”
然而跟前的云墨寒却好似根本没有听到一般,只继续盘腿端坐着,紧闭着眼睛。自她的角度看过去,只看见两弯眼睫长长,在他的眼下投出两弯冥晦的阴影。
她从前便觉得他像是一座冰雕,却未曾想到过他居然在这种时候真真正正地将自己做成了一尊不折不扣的冰雕,让人看着又是担心又是着急。
鸠姬尚不能够明白他这样举动究竟是为了什么,心中只道是大事不好,然而她自己身体气息也依然虚弱至极,她只是轻轻地动了一动身形,便只觉得通身的气血都朝着脾脏和喉咙中如潮水般汹涌。虽然她及时紧紧地闭住了嘴边,却还是抑制不住自牙关中冒出的黑紫色血液,滴落在她跟前的地上,好似绘成了一幅残酷的图画。
鸠姬只觉得自己此时此刻早已经头昏眼花,身体的每一处地方,亦或者是每一种感官,一时间都仿佛如同绑上了一块沉重的大石一般,就这样硬生生地拖着往下坠着,,只余了一双眼睛还在有气无力地探望着四周的环境,以及跟前仍在闭目的男人。
睁开眼睛,快逃。睁开眼睛,快逃啊。她无数次地想要对他说出这种话,然而身体却早已然不容她这般想法,无论如何都再也没有力气说出一言半语,只能拼命地让自己沉重的眼皮不要合上,这样才有机会看到最后的曙光。
云墨寒此前评价她的话语是对的,她的确贪生怕死,又过不起将脑袋拴在裤腰带的生活。她所经历的这么多年来所做过的一切,都是为了让自己能够好好地活着,活得更好一点,再好一点。即使在如今这种情况之下,她心中所想,依旧是好好地活着。
跟他一起,好好地活着。哪怕他不爱自己也好,哪怕他从未将自己放在心上也好。
随着苏罗那的方向陡然响起一阵尖利的鸟鸣,鸠姬心中一震,飞快地中止了自己无边无际的思考,转而飞快地朝着鸟鸣声的方向望去。
这么一望,她只觉得目赤欲裂,好似比人一手死死地扼住了喉咙,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多余的话来。
那是两只毛羽铁青发黑的海东青,如今一头正搭在苏罗那身上的铠甲之上,一头正高高地腾空而起,张开双翅已然摆出了一个进攻的状态。那毛羽的锋利程度,看起来几乎能够削铁断金,竟比过了那些个普通的兵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