枝娘稍稍瞪大了眼睛,面上并没有寻常女儿家的羞涩,脑内心中第一个掠过的想法竟然是“眼前的这个是冒名顶替的小和尚吧?”
要知道她的小和尚往日里分明恨不得她一接近就跳开三步远,如何今日却好似撞了邪一般,对自己这样主动?
反常,太反常了。枝娘被他紧紧地圈拢在怀中,依旧还在心中不住念叨着,只当做是自己方才或许夜深天黑没看清,亦或者是方才不知道什么时候,小和尚趁自己没注意将自己转手给别人了,要不然怎么有可能做出这样奇怪的举动?
这样想着,枝娘不禁有些后怕地皱了皱眉头,一边嘟囔着“你弄疼我而来”,一边就挣扎着手脚,想要从他的怀中抽离开来,想要去验证一下跟前的人究竟是不是她的小和尚,亦或者是贴上了什么人的面皮才会在这一时半会儿将她糊弄了过去,然而她才轻轻一动,跟前的人却已经拢了拢手臂,反而将她揽得更紧了一些,随即入耳的是一把熟悉的声音,“别动。”
她无可奈何地就此安静了下来,在辨认出他的声音以后也总算是稍稍安心了一些,然而却还是未能够明白他如何会这般性情大变。
就这般等了许久,却还是没有听到他再度张口,她在心中思量了一会儿,迫不得已地再度张了口,“你……心情不好?”
虽然问是这么问了,但她原本?以为这一句话并不会得到回复,因而小和尚在她的面前总是避谈这些深入内心的事情的。他成日想着的都是如何拯救自己,如何让天下苍生就此平衡,思量的是人间大爱,正统之道,久而久之,就连她时不时的也有些忘记,他也是个有血有肉的人了,故如今见到他情绪这般剧烈波动的样子,就连她也觉得有些古怪起来。
她未曾想到的是,她在问完那个问题后还未等待几秒,那头便已经传来了回复,声音闷闷的,好似是被什么堵住了一般,但依旧可以分辨出来是来自于他,“嗯。”
居然承认了?枝娘眨了眨眼睛,心中难免有些惊讶,但思来想去,她却如何也想不到方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才会惹得刚才还好好的小和尚突然间心情就这般低落了下来,一边又只小心翼翼地询问道,“是因为我的事情?”
他点了点头,而后却又摇了摇头。她窝在他的怀中,只能够依稀感到他那线条明朗的下巴轻轻地摩挲过自己的头顶,与柔软的头发丝间摩擦出哗哗的响声,在这个朦胧乍明的夜里显得尤为清晰。
这是什么意思?她掰着指头自顾自地想着,怎么也没想出自己刚才这段时间里头是怎么得罪他了。若说是刚才的争辩,她此前说得更为过分的也有,如何现在他突然间反而不高兴了起来,难不成是积怨已久?
想到这里,枝娘不觉有些后怕地皱了皱鼻子,虽然还不明晓他究竟是因为什么才不高兴的,然而眼下的这种情况,他好歹才刚刚将自己从那两个没眼色的小沙弥手中救出来,自己这时候配合一下认个错也不算太过分的事情吧?
她的心思通透,在落定了这个想法以后便坦坦荡荡地道了一句,“对不起,我错了。”
枝娘原本以为自己好不容易服软,接下来跟前的小和尚总应该消气了,却未曾想到他却是反而更加收紧了抱拥着自己的双臂,低沉的声色带着几许惊颤,隐约暴露出了他此刻混乱不堪的心境,“不是你的错。”
怎么会是她的错呢?她分明什么都未曾做过。分明是自己太过于天真幼稚,以为改变人的既定印象是一件简单的事情,才会在发现自己的推行对于他们来说全然不起作用的时候出现了几分失常,也才会突然间想起了当年被娘亲抛弃的恐惧来。
他一路以来,所拥有的太过少了。红尘俗世,一切似锦繁华,都因为年幼时母亲帮自己做的决定而统统被迫抛弃,虽然他的确一心修佛,然而却也还是对自己所得不到的一切存着几许渴望的。
所以,他便尤为害怕失去,只能用力地握着,再用力一些,好似只有这样强烈地挽留,才能使得自己不至于再尝试失去的滋味。与此同时,他心中却又无比清楚地明晓着,幸福就好似握在手心中的细沙,越是用力握紧反而便流失得更快一些,但这种事情,又哪里是能够控制得住的呢?
他左右为难,却无从改变。
好似是发现了眼前人环过自己肩背的手有着几许颤抖,她心中难免也有些慌张,因而似乎从来没有见过小和尚这般为难的时候。
她的印象之中,他虽然古板了些、固执了些、容易受惊吓了些,讨人厌了些,又喜欢罗里吧嗦的到处给人科普大道理……这么讲起来的的确确是太过于讨人嫌,但是他的心境却依旧是平和的,似乎她无论在他的面前如何胡闹都无法掀起其中的波澜来。
然而偏偏便是在这样一个如何也意想不到的时刻,他却是在自己的面前失常了。
再这样下去,今晚他们两人都得在这里被耗死,今天自己也不用再回宫了。枝娘咬了咬唇,知晓这个小和尚属于闷葫芦类型的,不多敲敲打打绝对吐不出一个多余的字来。在思量再三以后,她最终还是决定发挥自己的本能,开始刨根问底起来,“如果不是我的错,那你为什么要生气?”
乍然被逼问,慧能难免微微一愣,语气透露出几分无可奈何起来,一时嘴拙,竟也不知道该如何与她解释自己如今的心境。毕竟他此时此刻究竟在想些什么,就连他自己或许都未能追究出个清楚明白,“我不是生气。”
听起来话好像多一些了?她转了转眼珠子,心中逐渐明朗起来,然而语气却依旧是一副质问的模样,“你不是生气,为什么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