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语落罢,自然也得到了身边那个小沙弥的点头赞同,一时间两人均是满面忧心,看起来显然还没能从方才的惊吓中回复过神来,自然也没能注意到跟前的慧能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肃寂了下来,许久都没有再说话。
袖中笼的精魂原先还存着几许异动,似乎是在宣泄着自己的不满,随着那两个小沙弥对于妖精的声讨一句句更为大声起来后,她却反而沉寂了下来。
纵然此刻她还是一朵花的形态,无从窥得她面上的表情究竟是何模样,然而他却依然可以清晰地感受到她情绪的低落。
也是在这个时候,他这才能够设身处地地感受到她这些年来所经受的委屈。
方才见到那个口吐白沫晕倒在地的小沙弥时,他心中实则也是有一瞬惊慌的。
害怕真的是她所为,害怕她方才被自己的话语一激,真的出手伤人。害怕自己此前的信念会就此被无情推翻,同样害怕最后情况会沦落到自己不得不出手来灭绝她的地步。
他希望永远都不会发生那一天。
后来在看到那个小沙弥重新活泛起来的时候,他虽然表面依旧一片平静,似乎早就猜测到这个结果一般,然而或许只有他知道,自己的心中到底还是默默地松了口气,这才终于打消了对于她的疑虑,与此同时,难以言喻的愧疚感也在心中生根发芽。
他曾经信誓旦旦地说自己会相信她,也相信自己会是这个世界上第一个坚定信任她的人。然而在人命与她两相对立的时候,他那一瞬竟然有些犹豫了。在意识到这一点后,他不觉有些无力。
若是连他也不相信不是所有妖精都会害人,又何谈能说服外人?而就连自己都未曾相信过她,她在这样长久的时光里头,又是如何过来的?
他如此想着,不觉有些心烦意乱了起来,耳边听着那边的小沙弥还在你一言我一语地控诉着妖精作乱,他只觉得脑袋涨得微疼,再也维持不下面上的神色,只冷了脸沉声喝了一句,“不要再说了。”
声色虽然并不算大,然而一字一句却带着冷定的力量,显然沉浸着难以言喻的怒气。
那两个小沙弥原本正说在兴头上,听到这一句不免齐刷刷的一愣,随即慌不迭地噤了声,对视了一眼,彼此在眼中看到了不解和疑惑,不知道他们说的哪一句话触了跟前这位慧能师父的逆鳞。
然而他们左思右想,也始终未曾猜测到自己方才到底是说错了哪句话。他们方才句句抨击的分明都是妖精而已,而跟前的慧能师父又怎么可能跟妖精扯得上联系?
或许是因为他们太过聒噪,扰了慧能师父的清修吧……他们左思右想,好不容易才寻出了这么一个理由来勉强说服了自己。
眼见得他们面上有些失措的神色,他似乎这才发现自己方才的语气似乎有些重了,这才拧了拧眉心,尽力让自己保持正常的模样,一边只轻轻地摆了摆手,“好了,如今事情已然妥善解决了,你们便回去吧。”
他为了能够推行自己的理论,已经等待蛰伏了那样久了,没有理由在这之前宣告于天下,功亏一篑。此前已然在慧安跟前失了分寸,如今若是再在这些后辈面前说道这些话,指不定第二天他公然表示与妖精为伍的流言便能够传得纷纷扬扬。
他心中分明是能够权衡其中利弊的,然而在每回眼见得那个小妖精受得外人的不屑和泼脏水之际,他心中却莫名还是生出一团无名火起,忍不住就想要就此站在她的身边。哪怕不能替她承担所有的脏水,也想要尽力地为她规避所有不应该受到的责难。
但与此同时,他心里却也确切地知道,在没有事实做证据的话,世人对于妖精的偏见恐怕是一辈子都不会改变的。他不知道尽他所能究竟能够改变多少,只希望能在自己的能力范围以内护她周全。
说他私心也好,说他出格也罢,他只是不想再看到她难过的样子而已了。
那两个小和尚见着跟前的慧能容色看着稍缓,一时间也不禁松了口气,只当做是他们方才误会错了慧能师父的意思,一边均连声道谢后,眼看着就要转身离开,忽然身后却传来了一声沉定的唤声,“稍等一下。”
骤然被从身后叫住,他们均是一愣,随即转过身来,有些疑惑,但还是双手合十地回了一个礼,“慧能师父,还有什么事情吩咐吗?”
他顿了顿,这才满面镇定地说道,“今日之事,不过是一场意外,并非妖精故意伤人。为了不制造更大的恐慌,还请你们不要说出去。”
虽然他心中清楚枝娘并没有伤害他们,然而毕竟如今枝娘仅仅凭一己之力便已然闯到了佛寺以内。若是这件事情宣扬出去,想必师父一定会对佛寺进行更为大的防范,到时候若是这个傻气的小花妖再在外头转悠,亦或者是再如一个无头苍蝇般闯将进来,势必会受到伤害的。
他自认为将自己的私心掩藏得足够私密,但是这样的要求显然是不被那两个小沙弥所理解的,当即又是面面相觑了一眼,有些结巴地说道,“可是、可是慧能师父啊,近日已然这样乱了。慧能大师在搬来之时,便已经嘱咐过我们,若是有一些风吹草动,定然要主动汇报的。我们实则想的也是这样,这妖精如今既然能够出现在佛寺这一角,明日指不定就能够出现在乾坤殿,亦或者是皇上住的地方!这……这可就危险了啊!”
慧能的面色沉了一沉,似乎对于他们的言辞有些不满。然而这份反常也不过只是持续了半秒,还没等他们窥见,他已经收敛了容色,轻轻地咳了一声,一边只冷静地说道,“妖魔鬼怪,不过是自己吓唬自己罢了。既然心中无鬼,怕它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