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好,”眼前的妹妹并没有意识到方才那短短的时间内她的心绪究竟流转过了怎样的百转千回,只似乎松了一口气般地拍了拍胸脯,随即伸了个懒腰重新躺倒了下去,“若是爹爹这回出了什么事情,我罪过可就大了。”
她便是微不可见地扩大了唇边的弧度,随即走了过去,将少女踢落床下的毯子捡了起来,拍了拍又盖到了她的身上,“你如今不要再操心这些了,就按你此前的论调跟爹爹说明便是了。剩下的时间,你便好好养伤,莫要在手上留下什么伤疤,若是消除不了了,怪丑的。父亲若是知道了,怕是也要急死的。”
“这有什么。”她面上满不在乎,手上却不由自主地摸了摸自己那包扎得厚厚实实的手腕,显然也有些被吓到,却依旧是嘴硬,“怕什么,我巴不得留下疤痕呢,这样在验身那一关时指不定就能够被刷下来了……不对不对,凭着爹爹的个性,若是这点小问题,他一定会花大价钱疏通关系的,那就在脸上也划一刀?”
她是怕极了妹妹一贯以来的口无遮拦,如今只赶忙皱着眉低唤了一句,“小妹!”
若是其他人说这些话,她听着也不过便是笑笑而已,偏偏说这句话的是妹妹。她就算跟她为亲生姐妹十数载,也是始终不能够明白她的脑袋瓜里头成日都装着些什么的。有时候机敏得惊人,有时候又愚钝得可笑,又是个容易冲动行事的性子。万一这个因先种下了,哪天小妹再因为入宫的事情跟人发生矛盾的话,气急之下如果真的操刀往自己脸上划那么轻轻一下,可真的就算是闯了大祸了。
大抵是看到了她那紧张绷紧了的面色,眼前的少女愣了愣,随即指着她的脸哈哈大笑起来,眯着的眉眼好似天边的月牙弯弯,泛着动人的微光,“真是的,这么认真干什么?我自然是开玩笑的啊。我日后就算不想嫁皇上,也还是要嫁人的,怎么会平白无故拿着刀子往自己脸上划?若是破了相,不进宫也得孤独终老的,这我可受不了,受不了。”
重复了两遍“受不了”后,少女又眯着眼睛一抬,打量起她的面庞来,“我说啊,你也得好好保养你这副脸蛋才是,不要成天窝在房中看书绣花的,年纪轻轻都能够熬成黄脸婆了,到时候哪能吸引男子,更别提见多识广的皇上了。”
这类话她原本皆是不以为意的,因而她本身便没有逢迎讨好除了父亲以外人的心思,自然不会对自己外在的模样过于上心,只从旁人口中听过自己的容貌还算出众,便也更加不放在心上。然而不知道怎么的,恰在今天,她听到这句话时,忍不住以手背探了探自己的脸颊,触手细腻软滑,并不如眼前少女那样夸大其词,但她心中却还是难免在意了起来。
生平第一次,她开始对自己的容貌产生了几分不自信。
他是否会喜欢自己的模样?肯定不会吧,自己今晚上生平第一次那般灰头土脸,身上裹着肥大的男人装扮,头发扎成一个小髻,看起来毫无形象气质可言。再加上遇见他的时候,自己那样嚎啕大哭,样子看起来定然丑得很,若是让妹妹看到了,都不知道会怎么样嘲笑自己,更别提那个才刚刚跟自己相识的陌生男人了。他之所以会主动帮助自己,大抵是因为自己帮忙了小杰,亦或者是全然是他心善,否则怎么会在她说自己甚少出门的时候,领着自己去放河灯长见识?
总而言之,怎么也谈不上喜欢吧?她在脑子里头反复想着,纵然心中已经做好了准备,但是想自己生平第一次遇见心仪的男子,便是那般狼狈兮兮的可怜模样,即使清楚地知道他或许并不知道自己的身份,甚至连自己姓甚名谁都不知晓,也或许他们在此后的日子里头再也不会见面,但还是觉得心中一阵阵的堵得慌,满是懊恼。
末了,她眼角的余光已经见着妹妹在一旁颇有些怀疑地瞥着她了,似乎是猜到了什么,又似乎是什么也不知晓。她稍稍愣怔了一下,随即有些紧张地马上起了身,只道,“你先好好休息吧,今日看来父亲是不会找上门来了,你切记一定要好好养伤,莫要再让人担心了。”
眼前的小少女也就此收回了打量的眼睛来,虽然心中觉得自己的姐姐今日回来的时候有些奇怪,却也懒得多想,因而在她的心中长姐分明还是那样循规蹈矩的人,怎么看也不像是会拥有那般无妄情感的角色,便也不再担心,只依言翻了个身。面对着她的嘱咐,少女的语气稍显不耐,“好了,好了,我好好休息养伤便是了。我从前只道父亲过来的时候一定会在这里唠唠叨叨,也算是做好了准备,没有想到来的不是父亲,倒是你,更没有想到你这个做姐姐的倒比我爹还要絮叨。”
她“噗嗤”一声笑将出来,知晓是妹妹嘴硬,便也没有生气,只吹熄了房间外头的灯,这才走将出去。
外头候着的婢子见到她出来,连忙迎了过来,“大小姐,您与二小姐的体己话说完了?二小姐如今怎么样了,清醒过来了吗?”问着,那婢子又不禁敛眉,语气听着有些疑惑,“方才奴婢似乎隐隐听到房中传来二小姐的声音,只是不知道是否是奴婢一心想着二小姐清醒过来,所以才产生了幻觉。”
她早已经在心中打好了应对的腹稿,如今见那个婢子自顾自地开始自我否定起来,只轻轻一笑,不咸不淡地道,“妹妹那边情况还算稳定,只是伤口太深,难免伤了气血,所以一直还在昏迷着。你们这些人,在外头候着便好了,千万莫要打扰二小姐休息。”
那婢子连忙点头应下,“是。”
穿梭过院中,苏员外已经被大夫和仆人转移到别处了,想来这一次病发得要比往日里严重一些。虽然各方都说并无什么大事,然而她心中难免还是有些担心,毕竟那个男人再不济也是生她养她的父亲。除却从小到大都强行给她们灌输未来便是进宫侍奉皇上的观念,且不允许有任何反对的声音以外,其他的时候,父亲到底还是待她们姐妹俩很好的。如今他因而她们两姐妹的事情被气成这副模样,她又哪里是铁石心肠,自然关心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