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本来已觉得解脱遥遥无望,却只见楚月到底是松了手指,桃夭剧烈的咳嗽声中,是他凉凉的一句警告随之传来,“下一次,不要再让我看见。”
话音即止,马车也恰好稳稳当当地停了下来。只听得外头的扶桑依旧什么事都不晓得一般地喊道,“少庄主,到了。”
桃灼依旧抱着桃夭,蹭得衣襟袖口满眼泪,然而楚月的眼风却未曾在她们身上停留片刻,只是自行取了那把红伞,并没有打开,只是悠悠晃晃地挑开了车帘,却并没有下车,不知道在看些什么。
唐夜霜顺着那半挑开的绸帘望去,夜里风雪暂止,只见得眼前一处修缮得无比华丽的关口格外鲜明,上头妆点着一列夜明珠供以照明,即使是在这样浓重的夜色之下,也闪烁着一片流光溢彩,同样也清晰地映照出那红木匾额上书的四个龙飞凤舞的大字——“第一山庄”。
第一山庄,到了。
她刚抬眼觑了一眼牌匾上的字,体内又一波疼痛已经汹涌地袭来,五脏六腑如同刀割般绞痛难耐。
唐夜霜皱紧了眉头,发现痛觉均来自上身的各处,可膝盖以下的地方明明受伤最为严重,却从始至终没有任何知觉,她试着动了动,却发现自己根本无法支配腿部的动作。
能疼,说明还是好事,不能疼,才值得担心。唐夜霜狠命地咬了咬牙,挣扎着腾出一只手来,又看了一眼正眺望远方的楚月,似乎并没有注意到自己,这才不动声色地缩起前半身来,如虾米一般蜷起身子,紧接着以最大的力气往脚踝处掐去。
指尖触及处,一片僵硬,冰冷,可以看出已有几分水肿,却没有丝毫痛感。
虽然早已预想到会有这个结果,然而在真实感触到未有任何反应时,唐夜霜还是不免面色一白,转而定了定神,隔着衣料,往膝盖骨下一寸皮肉狠狠掐去。
她自以为已经用了最大的力气,可腿部依旧没有感受到任何触感,仿佛手指只是在碰触一截冰冷僵硬的朽木,任凭她如何生掐硬扭,还是无法得到那个地方传递而来的痛觉。
思及于此,唐夜霜的心已然冷了一半。
冻伤的后果她是知晓的,轻的可以致使皮肤一时性损伤,若是严重,甚至可能瘫痪致死。如今气候严寒,潮湿阴冷,加速了人体的散热,疲劳、虚弱、紧张、饥饿、失血及创伤等,均可减弱人体对外界温度变化调节和适应能力,而如今这几项,她全都占了个干净,后果可想而知。
忽然,耳侧一个阴柔的声音传来,隐约带着几分笑,“你再这样乱来,迟早要弄出事来,到时候我可救不了你。”
只见那个张扬的红影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然回转过身来,懒懒地倚在轿门之上,饶有兴趣地看着她。虽是货真价实的男儿身,然而一颦一笑,皆是人间绝色。一双狐狸般的眼睛弯了起来,熠熠生辉,几乎要灿烂过天上的星子。
纵是心如止水的唐夜霜,也不禁被突然闯入眼前的凛冽美色引得眼前一眩,继而很快稳了稳心神,心中只莫名觉得他给人的感觉颇有些熟悉,然而一时间又想不起来究竟是在哪里看过这样绝世的容颜。
现在并不是想这些的时候,唐夜霜微微地摇了摇头,扫去了脑内的一片杂乱,转而精准地捕捉到了他话中的重点,只强压下几分劫后余生的喜意,嘶哑着喉咙问道,“你能救我?”
他蹲下身来,依旧是俯视着她,蓦然从袖间掏出一方帕子来,狠狠地抹了一把她脏兮兮的脸颊,见得那冷丽的容颜一点点地从尘垢中显现,这才眯着眼睛笑了出来,“我可没有说过,不过看在真是个小美人的份上,我可以一试。”
说罢,楚月一挥手,只见那朱红如血的袖袍在夜色中流转而过,似是早有准备一般,从远处而来的一顶精致的竹编软轿恰好轻巧落地,上头尚垫着厚实的狐裘软垫,最适合腿脚有所不便的人。坐在车前的扶桑也跳下了车辕去,恭敬地趴在雪地上,弓起背来,侍候他下车。
原来他方才在此滞留那样久是为了等这个。唐夜霜眸色一闪,莫名有些怔然。
然而下一瞬,楚月便懒懒地打了个呵欠,伸了个大大的懒腰,继而才探出一只脚来,眼看着就要踩在扶桑弯下的脊背上,却又在那一刻骤然转移了方向,自己轻轻松松地跳下了轿去,大摇大摆地向着那顶竹编软轿走去,丝毫没有顾及车中人的意思。
不一会儿,他似是想到了什么一般,顿住了脚步,转过身来,拈着尖翘地下巴遥遥地打量了她半晌,一挥手,将手中的红伞高高地抛到她的身边,这才回首对面色茫然的唐夜霜眯着一双新月般的狐狸眼,眸中明晃晃地闪过一丝算计和狡黠。
正当唐夜霜心中暗叫不好之时,是楚月勾唇妩媚笑道,“竹里院,离此不过三里距离,你自己一人来便好,可以向庄里路过的仆人问路。不过你要尽快,你一路走来,又无防护措施,眼睛已然被雪光灼伤,只是你丹田中真气自动护住,暂时还未暴露出症状,所以尚且可以视物,然而再拖下去不治疗,变成一瞎子也是指日可待。”
唐夜霜一怔,这才发觉眼中确实有几分异样的酸疼,在视物时模糊了几分轮廓,然而她闭了闭眼,又清明了许多。
楚月并不意外她的反应,只是展开手中的铁骨折扇,微微地摇了摇,笑得一派风流妖娆,“这样,给你一晚上时间,若是走不过来,便也莫要再救了。”说罢,便优哉游哉地登上了那顶软轿,折扇轻摇,下令道,“走。”
这是让她自己走过去?凭她现在几乎没有知觉的两条腿?
眼瞧着那软轿愈来愈远,唐夜霜从怔神中回转过来,随即暗暗咬牙,微微移动手腕,拿起了那柄坚实的红伞,手肘骤然一用力,撑得身子一下子坐将起来。
闭了闭眼,掩去眼中微妙的酸涩,唐夜霜重新睁开眼睛,低头看着手中的红伞,眼中已然转为一片沉定,冷丽的眉目仅是片刻松懈后,逐渐坚韧起来,似是雪中那一枝孤鹜难折的寒梅。
那个人本就没有义务救自己,她如今既是有求于人,本就不宜再要求更多。如今别无选择,只要他能说话算话,便是上天予她的优待了。
就是爬,也要爬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