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了春哥,大家的日子还是照样过,大家都认为春哥是自身所患的慢性疾病突发所致。
有的说他在外面吃香喝辣美酒佳肴习惯了。血压高,脂肪厚。这下好了,来看守所最好的也只能是回锅肉,炖排骨一类的粗制滥造的食品,偶尔能喝点二锅头和小白烧。肯定和外面生活差距太远,营养不均导致的。
有的也说,他那肥胖的身躯就已经看出了疾病已经缠身多时,而且经常上厕所,这就是病症的特征,好了,他去了天堂,再也不用受这牢狱之苦了。
事情过了,也就不了了之了。大家并不关心春哥的死活,只是关心自己什么时候能获得自由。谈论他,不过是大家无聊时打发时间的一种消遣。
自由许志林觉得这次事情很蹊跷,但他还是什么都没有说,他跟别人一样,想着的是什么时候能获得自由。如果当初没有来到新都,按照父母的意愿,哪么现在自己很可能已经成为一名大学生,带着全村人的期望和嘱托,去到某所大学。此时此刻应该是在宽敞明亮的教室里,和一群同自己年龄相仿的朝气蓬勃的大学生一起学习。
生活虽然清贫,但充满了希望和阳光,但现在,他被关押在这狭小而又坚不可摧的监牢里。对未来充满了深深的恐惧和绝望。他不敢想象接下来会怎样。
春哥走了,林宏生就顺利接下了管仓的头铺位置,至于许志林和老吴,他们并没有多大影响。到了晚上值班,还是很热,他前段时间两脚上了铁镣,脚后跟的上方被铁镣磨破,已经开始糜烂,他不知道这段时间里柳海龙的两年是怎么过来的,但人都有着这么强大的自我修复功能,慢慢习惯。他看着老吴,老吴不说话,但似乎也是身心疲惫。脸上的胡茬长了很多,和刚进来时相比,完全变了一个样。
春哥出事后,所长下令026这个仓不能在商店里买任何东西,也不准在厨房里加菜,加上以前的所有食品都被搜查的时候清走。于是每个人都只能吃看守所供应的饭菜。
但每逢星期二和星期五的晚餐会每人加一块大约一两到二两之间的红烧肉。至于说一两或二两之间,是因为猪肉是由看守所的事务犯们随机切的,有的大块,有的小块,大的能在二两开外,小的不到一两,运气好的,分到一块大的,运气不好,则有可能只是一小块。星期一和星期四晚餐则加一块鱼块。一条鱼被一分为二,然后鱼头鱼尾鱼身被斩断成三截,运气好的是一大块,运气不好的则只能有一小块。有的是鱼头,有的是鱼尾,但不管是肉或鱼,都是厨房的事务犯们随机切的,也是随机分配的。
林宏生和湖南头以及小东北三个人显然是不甘于这种随机的平等分配,于是每到这天晚餐分配的时候,事务犯们把饭盒传进来,嫌犯们分坐在两边床沿。每个人拿到自己的饭盒后都不能先动,要把鱼或者肉贡献出来给他们三人。除了少数的人能吃上之外,大部分人实际上都吃不上。但这大部分人中间,能站出来反抗的更是没有,谁都不想为了这块肉惹下麻烦。只能忍气吞声。
所以加餐的时候,睡在后面的人反而分配到的食物就更少了,加上天热,这段时间外面严打,又陆陆续续的进来几个人,这些人中没有一个人希望夜幕降临下来,睡觉的时候人叠人,皮肤与皮肤接触时产生的臭汗味,飘在仓里的每个角落,每个人都尽量地侧着身子,手和脚这个时候真是显得多余,被子只能当成枕头,让皮肤与冰凉的地板亲密接触带来丝许凉爽。
现在最烦心的仿佛不是失去自由,而是不能舒舒服服地睡上一觉。若要想着舒服,只有在每天早上放风的时候,大家争先恐后地冲向水池边用大盆大盆的冷水从头顶上泼下来才感到自己的真实存在。一天之中,也只有这一刻最为痛快,可以呼吸一下新鲜空气,可以透过头顶上那巨大的网状钢筋看到新都的蓝天白云,但可惜能看到的空间实在太小,就像井里的一群青蛙。甚至连有生命的东西都看不到。里面的人乘这一天中难得的机会,贪婪地享受着凉水滑过自己肌肤的快感。他们笑着,闹着,一帮被视为罪孽深重穷凶恶极的家伙,这个时候显得像一群顽童一样。只是这时间太短暂了,只有半个小时,过了这短暂的时间,等待你的,又是一个恐惧的黑夜降临。
除了睡觉,看守所还有一个难题就是抽烟,但看守所是明令禁止抽烟的,通常烟瘾大的都是三天可以不吃饭,但不可一日无烟抽。烟瘾来的时候,他们会想尽各种办法,来满足这种渴望。蛇有蛇路,鼠有鼠道,上面有政策,下面就一定有对策,就算是关在监仓里面,里面的人同样有办法能搞到香烟,也正是因为香烟,才改变了许志林和老吴长期在里面受欺凌的地位。
香烟一般是通过看守所里的的事务犯弄来的。只要你有钱,什么香烟都能弄到。不过价格与外面自然是可不是同日而语了。一般的香烟价格在50---100元一包。但春哥出事后,这个仓实际上就成了严管仓,没有事务犯敢与仓内的人做“生意”。
最艰难的时候,一百块只能买一支烟来几个人解馋,正如马克思所说:“当利润达到10%的时候,他们就会蠢蠢欲动,当利润达到50%的时候,他们就会铤而走险,当利润达到100%的时候,他们敢于践踏人间一切法律,当利润达到300%的时候,他们甘愿冒着绞刑的风险。所以,当有人愿意以自己存折上的100元数字去买一包廉价香烟的时候,就有了甘愿冒着被戴上脚镣的风险和他们做交易。
尽管仓内实行了严管,他们的交易情况就是仓内的人每个人把存折拿出来,然后让事务犯拿去小商店划掉其中的数额,然后他们拿到同等价格的商品,比如一支烟就以两箱方便面的价格划掉,买烟的价格就看管仓的人与事务犯的关系然后再商谈了。香烟的价格也像股市的价格一样根据实际情况高低起伏。通常看守所的管教对这些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据说有些还是管教默许的,只要在里面不闹事,他也懒得管。所以事务犯在一般的被羁押的人中绝对是个肥缺,也绝对受人尊敬。
老吴烟瘾很大,仓里也数他存折上的钱最多,所以这么高的消费当然就得老吴来买单了,但即使这样,老吴的地位也并没有因此而得到改变,林宏生还是不停的找老吴的麻烦并每天找各种理由来折磨他。有天甚至用鞭子打他的脚底,我们都知道,脚底的神经最为发达。但皮粗肉厚,也最难以察觉到伤痕。但每抽一鞭,足足可以疼到骨髓。
这天老吴第二次出去接受提审的那天回来,晚上就收到两条中华烟,当时的中华烟很多人并没有真正的尝试过,即使在外面的自由社会,中华烟也还是一种高消费品。还有两大盒猪肉炒青椒。据说这是沈宏发先生托人给他送的,在看守所这种地方,一般几块钱的香烟就已经是高档货了,中华烟在里面很少能见到踪影,即使是管教民警,也很少有人经常抽。
有一次小老鼠被拉出去开庭,在法院的走道上拣了几个半截红双喜藏在衣袋。回来的时候高兴得手舞足蹈。点着之后解决了好几个人久不见烟的谗味,直到每一口烟都吞进了肚子,把过滤嘴烧着了,才恋恋不舍地扔掉,所以,香烟在里面绝对是一种奢侈品,也是一种硬通货。一条中华烟的身价其中就可想而知了,正因为有了这一条中华。老吴一下子从地位最低下的刷厕所的新兵摇身变成了仓里面最受尊敬最受欢迎的人了,以前每个人见到他都像仇人一般恶狠狠的,现在一个个都笑脸相对了,湖南头等人也开始过来讨好他,突然的热情令老吴感到极度不适,在给了两包中华给湖南头之后,他也和“厕所所长”位置上走下来了。
经过林宏生的一番运作,这些中华烟又被再一次交易,他们以每一根中华烟的代价换取事务犯的一包大力神,大力神牌的香烟在外面卖八毛。并不贵,也不好抽,看守所里的事务犯们或是劳动仓里的已决犯们在工厂里每天都有机会得到管教几支大力神的赏赐。
管教看你工作认真,做事卖力就多给几根,就像发工资一样,每天都发,既然需求不同,于是这些烟就又在私底下形成了交易。
但在这个时候这种地方,质量并不是关键,数量才是关键之一。于是一包中华香烟足足可以换取二十包大力神。这一下仓里的香烟就一下富裕起来了。老吴这个时候也有了和林宏生平起平坐谈论的资本,于是他按照银行的放贷模式成立了香烟银行。
这是许志林第一次听老吴谈起了金融,香烟金融学。也就是说,每个人每个星期有二和星期五有一块肉,这一块肉可以换取五支大力神香烟,老吴可以先以贷款的形式先把香烟借给仓内的每一个人,利息则是一支烟每三天后变为两支烟,当然其他人如果不抽烟,也可以把香烟存在他手里,而利息则是以一个星期为一支。
通过这一番巧妙的运作,老吴顿时一下就成了仓里的金融大亨。每到加餐的时候,他的肉吃不完,就分给了许志林和柳海龙两人。他们也不用值班了,用香烟交易的方式请人值班。
但很快,林宏生就觉得这样下去,他既没有肉吃,也没有烟抽。于是又开始找老吴的麻烦,现在他不敢明着抢了,只是暗中找麻烦,然后暗示老吴识趣。给他一些肉和香烟,但老吴偏偏装糊涂。他是那种大智若愚的人,装糊涂是他的拿手好戏,好像不懂得由林宏生他们制定的规则和人情世故,林宏生在他手里贷的香烟也越来越多,以至于每次林宏生问他要烟抽的时候老吴就对他的债务和利息都得重新讲一遍。
老吴跟林宏生说,你要是继续这样挥霍,很快就要破产了,按照你的‘还款'能力,两个月内都还不清这个债务了。按照金融规则,这属于风险较大的客户,为了将风险控制在可接受的水平,暂时停止向林宏生的借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