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境气候冷,进入九月,便开始下雪。
黄昏时,落雪扑簌簌而下,很快地上就白了。
聂弗陵刚到这里不久,他因大意受伤,马跑了,身上的钱袋也丢了。
眼下他腿很疼,伤口还在渗血,得尽快找个地方休息。
他一瘸一拐走进城中,前面有座青瓦石砖的宅子,他犹豫片刻,鼓起勇气敲响大门。
不多久,有人将打开门。
“是谁啊?大冷天的,还来敲敲敲?”
声音柔和清悦,微微带有几分不满。
聂弗陵抬头看去,眼前是一位年轻女子,她身披黑色大氅衣,将头脸包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乌溜溜的眼睛。
“......小娘子,我,我能在贵府歇息一晚吗?我......”
女子眼中光芒跳动,似乎不相信他说话的。
他急忙解释:“我钱袋丢了,无法投宿客栈。但你放心,过几日我定会送钱于你。”
女子嘀咕道:“我家中只我一人,瓜田李下的,这不好吧?”
聂弗陵也没想到开门的会是位独居女子,他脸上一红,讷讷道:“那,那就不打扰了。”
他转身离去,不小心牵动腿伤,疼得他脸色微变。
女子发现了他的异常:“怎么?你受伤了?”
他点头:“探测敌情时摔伤的。”
女子恍然:“哦——你是朝延派来的将士,来打匈奴的吗?”
“是,我从洛阳而来,刚到这里不久,本该去找大军,可他们去了别处,我......我没办法才——实在是冒味了,我走了。”
女子却开口道:“你等等。”
聂弗陵停下脚步,怔怔看着她。
她考虑了一会儿,大义凛然的推开门。
“进来吧,谁让你受伤了。这大冷天的,若是在外面睡上一宿,你的腿别想要了。”
聂弗陵又惊又喜:“多谢小娘子相助。”
女子将他带进宽敞的屋子里,又扔给他一些布条和伤药。
“你自己处理下伤口吧。”
说完这她就转身离去。
这间屋子里没有烧炭,冷嗖嗖的,但比外面好多了,且还有伤药用,他再感激不过。
见床榻上空无一处,他想,这屋子大概很少住人吧,女子也没给他取暖的用品。
他犹豫着要不要找她借一床被褥,但又觉得已经给人家添了不少麻烦,便强忍着冷意,搓手取暖。
季蕴回到暖屋,这是她最爱待的地方,屋里门窗都是加厚的,地上铺了木板,还有一块巨大的毡垫。
她还找工匠做了一个大炉子,里面烧着炭,整个屋里暖洋洋的。
她在火上烤着手,看着外面的落雪,总觉得自己忘了什么。
对,那个男人,那间屋里好像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一刻钟后,聂弗陵被她请到屋里。
“坐吧,你暖和一下,不然伤口愈合不了。”
聂弗陵坐在厚厚的蒲垫上,屋里就他们两人,他有些局促,尽量离季蕴远些。
季蕴此时脱了黑氅衣,展现出纤细柔软的腰肢,她五官明丽,肤色白皙清透,美得不真实。
聂弗陵不敢正视她,生怕唐突了她。
见聂弗陵不断挪远坐垫,季蕴起了逗弄的心思。
“你的腿是真受伤吗?该不是在骗我吧?若是你非礼我,我要怎么办?”
聂弗陵闻言大急:“不不,小娘子放心,我没有骗人,更不会那样......”
他说着站起来快走几步,脸上露出痛楚之色,摔倒在地上。
季蕴没想到他这么实在,急忙把他扶起来:“你别当真啊,同你开玩笑呢。”
她将他的坐具拉近火炉边:“坐这里,你这副样子,若是敢打我的主意,也只有挨揍的份。”
聂弗陵红着脸坐下:“多谢你。”
他想,你这么好,我怎敢对你有龌龊的心思。
季蕴将铜水壶拿下,给他倒了碗热水。
“喝点水吧,小心烫。”
聂弗陵接过水,杯子是紫砂的,捧在手里很暖和。
他喝了几口水,身上暖和起来,但胃中却有些难受,毕竟一天多没吃饭了。
季蕴拿起一口铁锅吊在火炉上。
她先往锅里放了厚厚一块猪油,油很快融化。
接着她又往锅里放肉,慢慢的,肉发出一阵香味,她快速翻炒着。
她哼着歌儿,时不时往锅里扔着东西。
八角、茴香、豆腐,白菜,菌菇,木耳。
锅里咕咕冒着泡,香气渐渐充满整个屋子。
最后,她拿着几个面饼贴在锅沿上,甜香味很快散发出来。
聂弗陵看着她的动作,他觉得悦目之极,可胃里却像火烧一样。
季蕴拿起一只大碗,盛得满满当当的放在炉边食案上。
“啊,可以吃了,真香。”
她拿出面饼,一边烫得呼呼着,一边开心道:“配上这个更好吃。”
聂弗陵不由抬眼看她,她语气实在让人欢喜。
季蕴恍然大悟:“哦,你也要吃吗?可是只有一双筷子,一只碗啊。”
“我,我不吃,你吃。”
他将目光偏过去,不再直视她。
季蕴笑了,“好了,这些都是给你的,快吃吧。”
她将食案推到他前面:“趁热吃,筷子给你用,我吃过了。”
他心中一松,这竟是特意给他做的?
看着她扑闪闪的睫毛和笑容,他道谢吃起来。
肉香浓郁,茵菇鲜香,白菜清甜无比,加上面饼的麦香味,这是他吃过最美味的一餐。
季蕴笑着看他吃,偶尔说句话。
“好吃吗?”
“嗯,很好吃。”
“我再给你盛一碗,锅里都是给你的,我之前吃过了。”
聂弗陵有些不好意思,这么白吃白住的,多不好意思。
“这可是我的拿手菜呢,每年天冷,来这么一锅,马上就温和了。”
“你别客气啊,吃完再煮。”
最后一锅菜都进了聂弗陵的肚子里。
季蕴收拾好碗筷,给他拿了床厚厚的被褥。
“你就睡这屋地上吧,这木板厚得很,凉气上不来。就是你得小心些,别打翻了炭炉。”
他受宠若惊,“这怎么好意思,你不睡这吗?”
季蕴摇头:“此处不是我寝屋,你安心睡这吧。”
聂弗陵十分感激,他躺下后,伤口还在隐隐作疼。但心中却轻松喜悦,对了,她叫什么名字,自己都没顾上问。
听着外面雪落的声音,他一夜好眠。
次日早上,他推开门,雪积得有一尺多深了。
院子里静悄悄的,有几只冻僵的小鸟缩着头在院中,看有人来,它们急急跳走。
聂弗陵想,若是无人收留他,他大概也如这冻僵的鸟一般吧。
他在屋里找到一只木揪,吃力的铲起雪来。
此时季蕴裹着被子睡得正香,她睡到很晚才肯起床。
呵着手走到院中后,却发现中庭被人打扫干净了。
昨天求宿的男子,正在一手拿着木揪,一手擦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