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些许时候,日头渐渐往西挪移,郑然然正想着是不是该开口向圣上讨要一盘点心吃的时候,陈酌与关绍回来了。
郑然然见到了他们身后的沈婕妤,她闺名唤作沈殿清,郑然然说不上来,觉得这名字既英气,又秀丽。
事实证明,其人也的确如此,她穿一身窄袖宫装,不是寻常女子惯爱的红粉颜色,却是清天地的灰蓝色,郑然然从未见过有哪家女子能将一身灰蓝穿的干净凛冽的。
待人走进,众人才看清了她的容貌,不是倾国倾城牡丹颜色,不是黄鹂燕舞闺阁娇俏,更不是婀娜多姿的妩媚女子。她眉目清然,面容出尘,淡淡的神情上是素霜一样的沉静。
郑然然已经见过太多太多美丽的女子,有的妩媚多姿、有的历经风霜、有的倾国倾城,但不得不承认,这沈殿清又开了一片新的天地。
她身上的清然气度与江玠可以堪比一二,只是又多了分逼人的英气,似女中豪杰,被束缚在了这身女子纱衣之下。
今日凤朝院里除了圣上和那些个宫人,旁人都是第一次见到后妃,自然少不了与郑然然一样的惊奇神色,唯有瑞王眯了眯眸子,尚且隔得远,他的声音便已经悠悠传过来:
“左卫将军沈献,是婕妤娘娘什么人?”
沈殿清躬了躬身子,声音似度黄沙山雪的山泉,清冽如霜:“正是家父。”
郑然然一怔,众朝臣也是一怔,不过令他们发怔的却又不是一件事,有人是听不懂瑞王的话,有人却惊于瑞王的话。
唯有上首的圣上神色淡淡的,似乎知道了今日会有这一幕。
郑然然心中疑虑更甚,不由地探头去看身边的江玠与纪棠,盼望他们两人能给自己讲一讲这“沈献”的来头。
江玠却也不吝赐教,男子淡淡开口,声音仍然清冷,说的虽是故事,教人听来却像是什么呈堂证供一般:
“左卫将军沈献,从前是徐守义老将军的麾下将领,只可惜前不久马革裹尸,未能等到凯旋之日。”
只不过一句话,就将瑞王口中提到的沈献解释了个明白,只是郑然然不知道这沈婕妤与沈献是不是长得很像,不然瑞王怎么一眼认出来的?
林丙光侧首去看江玠,唇角无意勾了勾,却又显出几分凝重来,“江校卿知道的倒是不少。”
江玠默然,没有答话,今日为着林舒玉的案子而来,也为解圣上燃眉之急来,与林丙光的交涉自然是越少越好。
听林丙光的意思,这沈献似乎是个人物,只是不知其人是何时殒命的,近半年来郑然然一直忙着和江玠四处查案,前不久还在常州和临安府耽搁了许久,既没听说过沈献这个人,也没听过他的死讯。
但瞧着这些个文武百官神色都不大自然,郑然然隐约觉得这沈献是个极重要的人物,想他是随着徐守义老将军在沙场征战的大将军,自然是个英雄人物,也不怪她的女儿生的这般寂寞清霜却又英气逼人了。
圣上启声,不言沈献,却先问沈殿清:“沈婕妤,对于林贵妃之死,你有什么想说的?”
沈殿清微微抿了抿唇,眸子继而转了转,掠过圣上,掠过瑞王,掠过了满朝文武百官,继而落在林丙光身上,女子的眸光清平似水,却藏着汹涌暗潮,让人望之便生了寒意。
她反问:“圣上召了文武百官、惊动了瑞王殿下、累坏了太后的身子,查了两天一夜,可又查出什么来了?”
郑然然此诗离她颇近,听着女子话中傲气油然,心中不免一动,此时问的分明是她的罪,怎么自己这查案的竟然有些心虚,似乎这案子一开始就不该查的。
江玠亦看她,触及沈殿清的神情,微微敛了眸:“据皇后宫里的宫人交代,当夜是沈婕妤为皇后带去一盘枣泥糕,还摒退了左右。据查,皇后的死因系胃中的钻石碎片,死亡时间在昨晚寅时,沈婕妤与那盘枣泥糕,嫌疑可不小。”
江玠为人清冷,每每查案问话皆是这般清明凛然的语调,谁知那沈殿清却用比江玠更加清冷的语调出了声:“不是嫌疑,就是我做的。”
……
在场的这些个文武百官虽不尽然是刑部的官员,但既然人在官场,多多少少还是见过一些审案问罪的场面,哪个凶手不是企图蒙混过关狡辩一番,像沈殿清这般一句话就认了罪行的却是不多见。
郑然然顿时有些愕然,“真是你?”
她没有太多的门第观念,自己本身又是个女子,心中对这沈婕妤的气度有些敬佩,起初力查真凶为的是救圣上于危难,如今见了这沈婕妤却又不希望凶手是她了,她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
沈殿清闻言微微侧首看了郑然然一眼,四目相对间,两名女子的神情都微微一变,郑然然想起江玠常常与自己说的一句诗:
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
她将这个名字记在心里:沈殿清。
而后沈殿清便又笑了笑,声音清清然,仿佛说的不是她自己的事情:“你们广平府查案是快,我原本以为还能再拖个几天,没想到才过了两日,事情就被你们查明白了。”
郑然然下意识地问她:“你原本想要拖几天,可是还有什么计划?”
沈殿清半点也不瞒着,缓缓踱了步子往前,除了微微避开圣上的目光,其他的一如往常,她在林丙光面前站定:“原本想再拖两天,看看有没有什么法子送林相一并上西天。”
沈殿清笑,众人心里发毛,心道世事无常,这两日来可真是见了世面,本以为那广平府的郑姑娘已经是天下一顶一的不怕死之人了,如今却还有为不要命的沈婕妤。
天下女子的心思,他们这些做男人的竟然琢磨不透。
林丙光眉头一皱,顺势挥了挥手,刘荣进很识时务的凑过来指着沈殿清大声说:“沈婕妤不要觉得自己是圣上的宫妃,就可以在这大殿之上为所欲为了,你谋害皇后娘娘,可是有人指使,那人可是圣上!”
郑然然只觉得自己的脑瓜子突突的疼,这都什么时候了,刘荣进还想着栽赃圣上,真真是个酒囊饭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