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然然扯了扯嘴角，她曾经想过许春儿有可能是许华娥的后人，却没有想到过许华娥真正的后人就在自己眼前，那人不姓许，姓高。
江玠眉宇间的神色凝重了两分，沉声问：“所以说，当年的许昭仪并没有死，死在井里的人，不是她？”
陈夫人微微一笑，眸光只往盘膝坐在蒲团上敲木鱼的觉明和尚看了一眼，便将目光转了回来：“这原本是我们高氏一族誓死都要保守的秘密，却没想要一朝天灾人祸，如今整个高门大族便只剩下了我们姐弟二人，杀人偿命，我弟弟要了赵济源和那姑娘的性命，看样子是逃不过律法制裁了。”
她说这话的时候满是孤忍情绪，郑然然听来心中一阵难过。
陈夫人说，当年皇宫那口井里死的是个小宫女，许昭仪身怀六甲，遭前朝皇帝弃置后便逃出了皇宫，后来诞下麟儿，便是如今陈夫人的祖父。
自此高氏一族在临安府隐姓埋名，历经前朝与大昭两代更迭，家中坐拥千卷古书，却不入仕途，既瞧不起累世官卿，也瞧不起商贾之家，原来……是这个缘故？
事情牵扯到前朝血脉，此事若是捅出去，高家定然会被扣上一顶前朝余孽的帽子，不论赵济源一案的真凶是不是觉明，江玠与郑然然都颇为识趣的愿意替陈夫人保守这个秘密。
只因高家先祖遭遇亡国之难，当年的许昭仪被枕边之人抛弃在生死关头，这样的恨他们忍了两百年，高家遭遇火灾的恨，觉明竟然没有忍过两年。
江玠叹了口气，语气依旧清冷，只微微转过了身子去看觉明，“我该称你觉明大师，还是该称你高公子？”
木鱼的“叩叩”声戛然而止，衬的禅房之中寂静万分，觉明和尚那消瘦的背影忽然顿住，如同静止一般，却有沧桑的声音传过来：“施主，唤贫僧觉明吧。”
江玠点点头，“好，那觉明大师……是如何杀了赵济源和烟儿姑娘的。”
查案讲究证据，即便是禅慧大师和陈夫人都已经指认了觉明便是杀害赵济源和烟儿的凶手，这件事也要有个论断，必得听觉明亲口承认才算数。
那人终于点了点头，转过脸的时候露出眼下的乌青，生动形象地演绎了什么叫做“苦大仇深”这四个字。
觉明说，他原本已经不想再去找赵济源的麻烦了，当年是赵济源先招惹了他们的妹妹，害的高家小姐万念俱灰之下点了那把火，当时陈观明明已经查出来事情的真相，偏偏还要把案子归于天灾，陈夫人气不过，觉得他是有意包庇赵济源，夫妻二人生了嫌隙。
可也就是日子越久，陈夫人和觉明想的也就越明白。
当年的事情，赵济源实实在在只是因为招惹了高家小姐而已，论寻仇，是寻不到赵济源头上的。
时间，永远都是治疗一切的最好的良药。
可千不该万不该，赵济源不应该带着烟儿私奔到临安府来，还在佛前求百年好合。
觉明淡淡地说，似在讲一个漫长的故事：“那天来昭明寺的香客多，我一眼就认出了他，赵济源，他身边还带了一个小姑娘，两个人如胶似漆，好不恩爱。可他当初也是这么对我妹妹的，当初也是用他那张蛊惑人心的嘴虏获了我妹妹的芳心去，也虏获了我们一家人的性命去。”
“那一天我拦住赵济源，我问他还记得我妹妹吗，你们猜怎么着？”
觉明自顾自地笑了笑，这是郑然然第一次见到他笑，真觉得这人笑起来比哭还要难看。
他又续道：“赵济源说不记得了，他那神情分明是记得的，我又问他还记不记得两年前，有一个女子为他死了心丢了命，牵累出举家之难，闹得临安府人尽皆知。”
郑然然一怔，还记得在府衙的时候陈夫人曾经说过，赵济源死的那一天是他们亲族的忌日，她在昭明寺里为亲人烧香，看样子，他们姐弟当时是在一起的。
郑然然开口问觉明：“所以你恨赵济源背信弃义，就杀了他？”话一出口她却又皱了皱眉，因为赵济源不是被人杀的，是自己把自己给吓死的。
觉明恨的，是烟儿？
觉明微微眯了眯眼睛，记忆渡回案发当日，“师父说万物终究要放下的，可赵济源身边那个小姑娘太不知趣了，一个劲儿盘问我妹妹是谁，一个劲儿指责我妹妹不该与赵济源生情愫。”
所以觉明就动了手，他的手掐在烟儿脖颈上的时候，烟儿嘴里还唤着赵济源的名字。
而那个口口声声忘却了高家小姐要与烟儿私奔的男子，却一溜烟儿跑没了踪影。
人就是这么吓死的，案子就是这么发生的。
激情杀人，往往最简单，但每一桩激情杀人的案件背后，都一定有一个积年累月的矛盾。
众人都沉默了会儿，直到各自在心里将整件案子梳理了一遍，江玠的眉头才稍微皱了皱，“还有两件事。”
郑然然点点头，自己也想起来了一件，“你为何要杀许春儿？”
今早见到满身泥泞的许春儿的时候，那姑娘可是口口声声说觉明要杀她的。
觉明叹了口气，也并没有隐瞒此事：“她在我房门口鬼鬼祟祟，想必是发现了些什么，若不是姐姐拦下我，我真的打算一错再错的。”
郑然然恍然，不由地又去看陈夫人，女子似乎不论什么时候都是一副娴静神情，只今日不同，她的眼角微微湿润了些。
所以说，陈夫人今早是来劝觉明收手的，又或者说，陈夫人一连几日到昭明寺来，都是为了劝觉明能够投案自首的。
她虽知情，却不能不包庇，她虽包庇，却不能忍心看着觉明迷途不知返。
这终究还是一个公私分明、引人敬佩的女子。
郑然然默默点了点头，关于许春儿的事情也清楚了，那……
她侧首看向江玠，语气里有些许探寻：“大人，还有一件什么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