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然然心中满腹疑问,终究忍不住问出了口:“禅慧大师,既然这高家小姐也是心悦于赵济源的,那为什么两个人的婚事最终没成?”
禅慧大师长叹一声,目光放的深邃,叹道:“当年这高家老爷与赵济源的父亲闹得不可开交,这件事儿整个遍整个临安府的人都知道,想必二为施主也是有所耳闻的。”
“终究还是因为他们自视书香世家,故而第瞧不起商贾之家?”
“自然。”
“这……”
禅慧大师这么两句话的功夫,郑然然和江玠彻底明白了一件事:当年的那场大火正是高家老爷拒绝了赵济源的提亲,致使高家小姐万年俱灰,泼了火油烧了房子,累得举家之难。
她当时点火的时候,也曾经想过会害的一家人全成了孤魂吗?
郑然然忽然抬头看了眼江玠,这古代门阀森严的等级制度和累世官卿的豪门大族,已经严重超出她一个现代人的理解范畴了。她想起江玠曾经与自己讲过的嫡庶之别,想起那死的冤枉却无人为之伸冤的周家庶子周宜,门第之间真就这么重要?重要到教人枉送性命也不顾了。
江玠的眉梢微微一落,目光现出几分清冷来,事情的始末他们已经大概清楚了,如今不清楚的便是案发当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那高家的公子高广澜、现如今的觉明和尚,到底做了什么?
他正要问,禅慧大师却忽然抬手制止了他,自顾自地先说了起来。
“当日,贫僧承陈知府相求,在高家起火之后去做过一场法事,便是在那个时候遇见了赶回来的觉明,他将这场祸事归因于赵济源招惹他的妹妹,便心生怨念,一心想要寻他报复。”
江玠的神情微微一滞,目光里对禅慧大师的敬仰有多了几分:“而赵济源过了两年安稳日子,全是因为大师尽力在劝服觉明?”
这便与禅慧大师一开始说的强行收觉明为徒的事情对上了。高家近乎灭门之灾,高广澜一旦放不下,必然要找个人报复,他还能找谁,不过就是这件事的始作俑者赵济源罢了。
禅慧大师又长长叹了口气:“而贫僧万万没有想到,赵济源带着那小姑娘竟来了临安府,来了昭明寺上香,偏偏遇上了觉明。”
郑然然听着这话心中一凉,已经将当日的场景画面尽数想了个大概,这是该怪觉明和尚怨念太深,还是该怪赵济源与烟儿来的不是时候?
“觉明大师,这件事情您既然知道,怎么不早些说出来。”
一想起自己与江玠为了这案子起早贪黑数日,郑然然心里就有些气不过。
禅慧大师微微摇头,慈眉善目的脸上多了两分惋惜,“一曰觉明终究是贫僧的弟子,二曰……贫僧也是方知道此事的。”
“怎么说?”
“二位施主来之前,陈知府的夫人来过了。”
郑然然神情一滞,脑子里闪过陈夫人那典雅娴静的气度,原来她昨日真的替觉明隐瞒了真相,这件事情她终究是知情的,而当日许春儿在觉明房里见到的那个女子,十有八九就是陈夫人。
“禅慧大师,觉明现在何处?”
“禅房。”
江玠与郑然然冲着禅慧道了谢,转身便去寻觉明,出家人不理俗家事,觉明又是禅慧的弟子,如今禅慧大师肯与江玠郑然然说清楚觉明的事情,他们已经知足了。
拿人问案是官府的事,自然有他们亲自去寻觉明。
郑然然与江玠循着当日见到许春儿的路找到觉明和尚那间禅房的时候,里头出奇的幽静,却又一男一女两个影子被烛光投映在窗棂上。
可以看出来,那男子是个僧弥,女子正是陈夫人。
江玠上前敲了敲门,端的谦和而恭敬。
再然后,便是觉明和尚那一如既往地苍茫声音传过来:“施主请进。”
江玠这才注意到房门只是虚虚掩着,他一手护了郑然然,另一手推门而入,便见依旧是禅房古朴,檀香卓远,觉明和尚盘坐在蒲团前敲着木鱼,“叩叩”声响间,陈夫人一身素衣,正做在桌案前侍弄棋局。
恰好是当日江玠摆给觉明看的那一副残局。
她注意到江玠和郑然然已经走进,眸子却抬也不抬,只自顾自地低头侍弄棋盘,郑然然探头看了眼,竟然见原本已经是一潭死水的局面渐渐翻转,这多年来无人能解的棋局竟被她解开了。
棋局之事郑然然懂得并不多,想必江玠心里比自己还要明白些,果然听男子声音清然,透出些许笑意:“陈夫人高才。”
陈夫人嘴角淡淡一抿:“没什么好值得江大人夸赞的,这《忘忧清乐集》本就是我家的古卷,不知为何遗落人间,惹得世人视之为高雅之物,实则,也不过就是一副古卷而已。”
郑然然想起当日觉明和尚见到江玠所摆棋局的神情,原来竟是因为这个缘故。
陈夫人才说了一句,便忽然抬头看了郑然然一眼,轻笑出了声:“郑姑娘,我还记得你曾经与我说起女子姓氏之语,心中好生触动,恨不得自己没有嫁给人妇,自己还是那显赫的高家贵女。”
郑然然心里“咯噔”一声,半晌说不出话来,却并不是陈夫人令她觉得怎样,而是这番话,忽然让郑然然想起一件事来:临安府至今流传着关于前朝皇帝的昭仪许华娥的鬼故事,许春儿也是借用了自己的姓氏骗了百姓的银钱,而世人记得的只有一个“许”字,却都忘了,那将许华娥抛弃在深宫的前朝皇帝,姓高。
她看着陈夫人略显悲戚的神色,一时间竟然有些说不出话来,良久,郑然然才终于问出口:“你们是,许昭仪的后人?”
陈夫人起身,手中黑子白子散落下来,哗啦声响间散落满副棋盘……毁了一盘好棋。
陈夫人却不觉,只抬眼望着窗外连绵的雨丝,眉宇间淡淡渡上些哀戚神色:“是啊,当年那风华绝代的女子,是我的太祖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