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不去?
郑然然笑了笑,回身抓起大氅就先江玠一步出了院门,少女小跑两步,从后面看着竟显得有几分急切,只听她的声音传过来:“以后关于去不去吃饭这种问题,大人就不用问我了!”
郑然然与江玠到了县衙花厅的时候,王县令已经一脸殷勤笑意的在门口候着了。
这人有草菅人命的嫌疑,郑然然从一开始就对他没什么好感,只是如今在人家的地盘上吃住,又不好给江玠惹事端,见状只好也冲着王县令笑了笑:“开饭了吗王大人?”
王县令嘴角的笑意明显一僵,下午在大牢里见到邓宏明的时候郑然然就回怼过自己两句,他以为今夜再见,郑然然或许会甩脸子给自己看,如今见郑然然笑脸相待,还想着这女子也是个滑头,却不知她其实是真的饿了。
不过郑然然没有官阶在身,王县令对她的态度倒是不怎么放在心上,他更关心的是江玠对自己的看法。
正看见江玠跟在郑然然身后过来,其人一件白狐大氅,与背后未化的漫天白雪相衬相宜,若非他一早就知道了这人是江玠,谁又能想到这样一位宗之潇洒美少年,会是汴京城里大名鼎鼎的广平府校卿呢。
眼见着江玠走进,王县令一头迎了上去,笑的皱纹又深了些:“校卿大人,您可算是来了,下官可是在这风雪天里候了您好些时候了。”
江玠略略打量他一眼,嘴角微微一勾,随即冷笑一声:“王县令身上似乎有些酒气,带着些暖炭的温热,想必是等本官的功夫坐在炭火边上小酌了两口?”
王县令便再也笑不出来了,他下意识的拢了拢袖子,却并没有闻到江玠所说的酒气,他承认江玠与郑然然来之前自己一直都在屋里坐着喝酒,但也并没喝太多,真不知道江玠如何有这样好使的鼻子的。
王县令又抬头笑了笑:“校卿大人多虑了,下官日日为民生政务操劳,如今大人又来永州查案,下官怎敢疏忽懈怠。”
江玠不屑于听他解释这许多,只抬眼看郑然然已经入了花厅,便也甩了衣袖入内,只冷冷撂下一句:“但愿如此。”
若要让郑然然做个比较,这顿饭比除夕夜江玠在一品楼请自己吃的那顿年夜饭还要丰盛许多,桌子上琳琅满目,鸡鸭鱼肉应有尽有,令人止不住垂涎。
她起初想不明白永州这样一处算不上富裕的城池里怎么会有这么一桌子佳肴,直到拉住一个上菜的丫鬟问了两句才知道:是王县令请来了城中有名酒楼里的厨子,共八位。
今儿是大年初二,各大商贾店铺都还没有开张,即便是客栈酒楼开着张也是为了招待走亲访友的外来客,都忙碌得很,王县令竟然能一下子请来八个名厨,可见是下了不少的功夫,又或者说是对江玠这份殷勤到了极点。
郑然然托着腮看坐在自己对面的江玠,今日来的人有许多,除了王县令,县衙里的县丞、永州文吏、和一些大小官员都被一并邀请了过来,江玠就坐在上首,与眼前的一片鱼肉肥油显得格格不入。
他是那样出尘,不该入这人世,偏偏他来了,用心中一片澄明照亮此处人间。
这顿饭用的着实有些压抑,并没有郑然然想象中的满口留香。
她夹了只蹄髈,盯着上面的油花,想着这些油水大有可能是王县令压榨百姓捞来的,心中便泛起恶心。她从前生逢盛世,只知道万物平等,从不曾亲身体验过身份等级贵卑有别,如今落在大昭,见惯了汴京城里的尔虞我诈与人心凉薄,又见到了永州这一方父母官的做派,只觉得心中寒凉。
她想起除夕夜的时候自己醉了酒,与江玠在汴京的长街上同看的那场盛世烟花,那个时候,江玠对她说:
老人说,人走在碎雪之上的时候,踏雪无声,意味白雪皎洁,可以容纳天下万物,可我却不这么认为,碎雪皎洁,却也将天下污垢藏纳其中,不为人知,就像你说的天下冤情,雪不化,如何昭雪。
他为何以一身清然落得凡尘,为何竭尽此生之力为天下昭雪,为何心中祈愿昌平渴望盛世繁华,郑然然有些明白了。
世间需要他这一身清然,才会有盛世昌平的那一天。
郑然然听着席上一个个大小官员对江玠寒暄客套,江玠却只是自顾自地用着茶水,也不知有没有将他们那些讨好的话听到耳朵里,只是并不答话,始终沉默以对。
这些永州的地方官里只有王县令对江玠的性情略略有些了解,其余人对他真是一无所知,只觉得是广平府来办案的校卿,官阶虽比他们高一级,但到底是个出身白衣的年轻人,官场上的套路定然不懂,这边想要好好巴结一番。
那县丞笑了笑,端起了自己面前的酒盅,“校卿大人,您查案办案不容易,下官早就听闻广平府的校卿江大人年少成才,心中敬仰已久,特意敬您一杯。”
江玠淡笑着抬眼看他,却并不伸手拿自己面前的酒盅,他挑挑眉,言语甚是清冷:“可本官方才过来的时候王县令才说他自己克己奉公,公事未完绝不敢贪杯作乐,怎么县丞大人倒是有雅兴,方才已经自顾自地喝了许多了,如今还要拉了本官同你一块儿喝?”
县丞手里端着的酒盅剧烈一晃,显然没有意识到江玠小小年纪却冷硬至此,听说他以深谙人心之术闻名汴京,这样的人竟是个半点不通人情世故的?
用郑然然从前的话说,这也太不近人情了些。
再说江玠,今日饮酒一说全是王县令自己吹捧起来的,其他官员都多多少收喝了些,他却知道查案要紧,大事当前绝不可喝酒误了事,是以今夜滴酒未沾,就连桌上的菜肴也没怎么动。
说到底,他今日肯赴约还是因为郑然然想要来,本想着能够将她喂饱也就是了,却没想到郑然然却也兴致恹恹,没吃几口菜。